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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巫咸有鬼

巫咸山的夜,比聞喜縣的軍舍要冷得多。

腐爛的落葉在潮濕的空氣里,散發(fā)出一股獨(dú)特的霉味,像是做了十里越野后士兵們脫下的鞋襪,沒洗又晾干了。

夜鷺候長蕭深克,卻好像鼻孔堵塞,什么都聞不到。

他就像一塊沒有溫度的巖石,趴伏在冰冷的灌木叢后。

他的目光,穿過枝葉的縫隙,落在山坳下方那片燈火稀疏的營地。

那是薛強(qiáng)的新兵營。

營地里的篝火燒得有氣無力。

幾個兵卒圍著火堆,衣衫單薄,正在賭錢,喧嘩聲在寂靜的山谷里傳出很遠(yuǎn)。

巡邏的隊伍更是松松垮垮,兵器扛在肩上,腳步拖沓,像一群剛從地里回來的農(nóng)夫。

蕭深克收回目光,對著身后的黑暗,打了一個無聲的手勢。

一名同樣偽裝成枯木的斥候,悄無聲息地退入林中,帶著第一批情報,消失在夜色里。

蕭深克沒有動。

他的耳朵,捕捉著風(fēng)中傳來的,另一種聲音。

不是風(fēng)聲,也不是營地里的喧鬧。

那聲音從山的更深處傳來,沉悶,而且極有規(guī)律。

一下,又一下。

像是有人在用巨錘,敲打著山脈的骨頭。

幾日后,聞喜縣廷。

王猛將一卷剛剛送達(dá)的紙書,在桌案上緩緩展開。

上面的字跡很小,是用特制的墨,寫在經(jīng)過處理的聞喜紙上。

“兵無紀(jì)法,器無精良,營無戒備。”

王猛念出聲來,語氣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蕭深克說,薛強(qiáng)那一千五百人,別說去剿匪,就是山里沖出來一群野豬,都能把他們沖散了?!?

薛渭正在用一塊鹿皮,擦拭著那柄新鑄的橫刀。

墨色的刀身,不反光,只吸收著燈火,仿佛一個無底的黑洞。

他的動作沒有停。

“山里呢?”

“山里有問題?!?

王猛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蕭深克帶人往深處探了七八里,避開了薛強(qiáng)部隊的哨探?!?

“他在一處隱秘的山谷里,發(fā)現(xiàn)了乞活軍的寨子?!?

王猛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那寨子,守衛(wèi)森嚴(yán),遠(yuǎn)超尋常流寇?!?

“而且,寨子周圍,有許多新開鑿的礦洞。”

“夜里,山谷中火光沖天,還能聽到持續(xù)不斷的敲擊聲?!?

薛渭擦拭刀身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

他抬起眼。

王猛將帛書翻了一面。

“蕭深克冒險靠近,看到那些乞活軍,從礦洞里運(yùn)出來的,不是鐵礦石。”

“是一種泛著藍(lán)白光澤,還夾雜了黃色的石頭?!?

王猛看著薛渭。

“三郎,薛強(qiáng)在巫咸山里耗了半個月,怕不是為了剿匪?!?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

“要么,他是發(fā)現(xiàn)了這處礦藏,想要獨(dú)吞,可憑他手下那些流民兵,又吃不下守備森嚴(yán)的乞活軍?!?

“要么,他早就跟那伙乞活軍,達(dá)成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交易?!?

薛渭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輿圖前。

他的目光,在巫咸山的位置上停留了許久。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對薛強(qiáng)來說,都是在玩火。

而對薛渭來說,這火,卻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

他要看看,薛強(qiáng)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更要看看,那能讓乞活軍嚴(yán)防死守的黃色石頭,究竟是什么寶貝。

“三郎,要動嗎?”

王猛的聲音很輕。

薛渭沒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在那輿圖的巫咸山上,重重地按了下去。

這個動作,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虎口奪食。

就在這時,一直侍立在院中的鐘期,忽然上前一步,單膝跪地。

“主公,末將請命!”

他的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

這些天,看著一批批精鐵鑄成甲胄兵刃,看著虎步軍的同袍們換上嶄新的裝備,他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渴望一場真正的戰(zhàn)斗,來檢驗這支脫胎換骨的軍隊。

也想為這位將他從泥潭中拉出來的年輕主公,多掙點本錢,把安邑薛氏踩在腳下。

薛渭轉(zhuǎn)過身,看著跪在地上的鐘期。

這位聞喜縣的司兵參軍,眼中燃燒著一團(tuán)火。

薛渭沉吟了片刻。

“我給你一百人?!?

“去巫咸山,要遇到薛強(qiáng)的人,你就說是協(xié)助薛強(qiáng)清剿流寇?!?

鐘期的眼中,光芒大盛。

“實際上,”薛渭的聲音冷了下來,“我要你查清楚,薛強(qiáng)跟乞活軍,到底在搞什么鬼。”

“記住,盡量避免與薛強(qiáng)的部隊,發(fā)生正面沖突。”

“我要的是真相?!?

“末將明白!”

鐘期重重叩首。

“主公,還要帶上新鑄的甲胄兵刃嗎?”

“全部換上。”

薛渭的語氣,不容置疑。

“我要讓所有人看看,我聞喜的兵,是什么樣子。”

一個時辰后。

聞喜縣府的后營,燈火通明。

一百名最精銳的虎步軍士兵,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

他們身上,不再是過去那種修修補(bǔ)補(bǔ)的皮甲。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通體墨黑的鐵甲。

每一片甲葉,都經(jīng)過精心鍛打,用牛皮索緊密編連,護(hù)住了身上所有要害。

在火光下,那甲胄并不反光,反而像是一片片凝固的黑夜。

他們手中,也不再是制式的環(huán)首刀。

而是一柄柄嶄新的橫刀,刀身狹長筆直,刀柄與刀身一體鑄成,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只有一種冰冷的殺伐之氣。

鐘期走在隊列前,親手為最后一個士兵,系緊了頭盔上的皮帶。

他自己的身上,也穿著同樣的一副甲胄。

他抽出腰間的橫刀,刀鋒在火光下,劃過一道幽冷的弧線。

安邑薛氏宗祠內(nèi),卻是氣氛壓抑。

幾個族老,正對著坐在上首的薛強(qiáng)的小叔公,也是薛家的宗老,痛心疾首地陳述著。

“族長,哎,威明他,帶著一千五百人進(jìn)山,半個月杳無音訊,外面都傳他全軍覆沒了!”

“他這是胡鬧!拿我薛氏的根基去胡鬧啊!”

小叔公端著茶盞,慢悠悠地吹著上面的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對這些指責(zé),仿佛充耳不聞。

半晌,他才放下茶盞。

“威明做事,自有他的分寸?!?

“諸位宗老,還是多關(guān)心一下自家的田產(chǎn)吧?!?

說完,便起身離去,留下滿堂錯愕的族人。

同一時間的聞喜。

鐘期率領(lǐng)著這一百名黑甲士卒,像一群沉默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出了縣城的后門。

他們沒有走官道。

而是沿著石燕海早已探明的山間小路,迅速融入了南方的群山之中。

他們的腳步很輕,只有甲葉間偶爾發(fā)出的,細(xì)微的摩擦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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