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中心那間簡陋的辦公室里，戴倫和科尼垂著頭站在亞當桌前，像兩個等待審判的囚徒，早沒了昨夜聚眾時的囂張氣焰，只剩下后怕和忐忑。

“說吧。”亞當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從林場第一次摩擦開始，到昨晚差點血流成河，一個字都不許漏。”

他們不敢隱瞞，也無力隱瞞。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倒了出來：從查克十戶和迪蘭十戶在林場相遇時的口角，再到查克告狀、戴倫找科尼理論失敗后各自搖人，最終演變成差點失控的群體械斗。

“……大人，我們就是氣不過啊！”戴倫最后帶著哭腔，“那林場，關乎大家的口糧……”

“是啊大人，”科尼也急忙辯解，“戴倫的人先到處拉人，我們也是怕了……”

“夠了！”

“氣不過？怕了？”亞當的聲音陡然拔高，“這就是你們差點讓幾百個家庭破碎、讓天國陷入混亂的理由？！”

“你們自己解決不了的事情，為什么不上報？”

戴倫和科尼渾身一顫，頭垂得更低了，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亞當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怒意。

“昨夜，軍隊已強行隔開雙方，沒收所有可作為兇器的工具（斧頭、鋸子、草叉等已由士兵收繳封存）。”

“在這里，試圖用拳頭解決問題，是絕對的死路！違者，下一次就不是沒收工具這么簡單了！”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般刮過兩人，“至于你們兩個，喜歡干架是吧？那也別當百戶長了，都給我滾去軍隊里當個大頭兵，我保證你們后半輩子有打不完的仗！”

亞當的聲音繼續：“查克十戶所：罰沒其沖突當日所伐全部木材充公！此乃破壞規則、率先訴諸暴力之罰！”

“戶長查克，撤職，鞭刑二十！于明日午時，在公共廣場執行，以儆效尤！”

“迪蘭十戶所：剝奪其過往憑借占位投機所伐、尚未分配的木材！此乃投機取巧、激化矛盾之罰！”

“戶長迪蘭，罰同查克。”

亞當深吸一口氣，聲音洪亮，確保所有官員也能清晰聽見：

“即日起，包括林場在內所有公共資源分配，立新規如下，刻碑公示，人人遵守！”

“第一條：林場最優地塊（如近水源、木材優質區域），實行輪換使用制。由各百戶長抽簽決定輪換順序與周期，確保公平。任何十戶不得連續占據最優地塊。違者重罰！”

“第二條：凡占公共林場特定地塊進行采伐者，須在前一天日落天黑之前，于該地塊顯眼處立牌公示！寫明所屬十戶及計劃采伐時間！無牌占位者，視為無效。”

“第三條：公示者，必須在第二天天亮之后一個小時內，到達該地塊并開工勞作。空占不墾、拖延怠工超過時限者，視為自動棄權！后來者可憑抽簽順序優先占據！”

“我一再重申！圣庫糧儲，將持續供應所有登記在冊的民眾，直至秋收！不會讓任何一個人餓死！”

他的語氣陡然轉厲：“但是！若再有人因私斗、爭搶而損耗人力、耽誤集體伐木工事，導致任務無法完成，影響明年春耕——”

亞當的聲音如同雷霆，在每個人的心頭炸響：“涉事十戶所屬全體人員，無論是否參與斗毆，一律減發當月口糧！”

“你們的拳頭砸向自己人的時候，用你們的豬腦子好好想想！想想你們餓得直哭的孩子！想想你們面黃肌瘦的妻子！想想你們年邁的父母！是爭一時之氣重要，還是讓一家人活下去重要？！再犯者，嚴懲不貸！”

最后，亞當的聲音恢復了沉穩，“為避免此類事件重演，即日起：

“設立圣庫監察官！監察天國所有公共國土資源（包括但不限于林場、礦點、可墾荒地）的分配、使用情況！擁有對新規執行的監督權、對違規行為的初步調查權及上報權！”

“設立治安官！專職負責日常治安巡邏、糾紛調解、制止私斗及執行各項治安法令！擁有在緊急情況下調用不超過一個班（10人）衛兵的權力！人選將公開招募選拔！”

亞當一口氣宣讀完所有處理方案，辦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燈燃燒的噼啪聲。

“伊凡！”亞當沉聲道。

“在，大人！”

“立刻將裁決內容及新規，謄抄多份，張貼于天國各處，派遣文員宣讀。午時鞭刑，由你親自監刑，嚴格執行！”

“是！”

亞當坐回椅子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窗外透進的微光與桌上搖曳的油燈火苗交織，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一場足以撕裂天國的風暴，總算被他以鐵腕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然而，風暴過后留下的，絕非寧靜，而是滿地狼藉的雞毛——破碎的信任、壓抑的怨氣、亟待撫平的恐慌。

這些冰冷的事實無聲地提醒著他：在廢墟上建立一個有序的國度，其艱難程度，遠勝過在戰場上用刀劍擊潰看得見的敵人！

他曾經天真地以為，依靠系統賦予的、鎖死忠誠度的基層官員，就能牢牢掌控這個初生的國度，讓一切在預設的軌道上平穩運行。

而現實，卻給了他一記無比響亮的耳光，抽得他臉頰生疼。

資源，永遠是有限的。

森林會砍禿，土地會貧瘠，糧食會耗盡。

而生存的需求，卻如同荒野上的野草，燒不盡，斬不絕，永遠在瘋狂滋長。

當有限的資源遭遇無限的需求，激烈的競爭必然會尋找每一個縫隙噴薄而出。

忠誠，是真實的。

戴倫、科尼，這些基層的百戶、十戶們，對下級，他們堪稱楷模。

將每一個十戶、每一個家庭的口糧、安危都扛在肩上，殫精竭慮，恨不能剜肉飼民。

對上級——對他亞當，更是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只需他一聲令下，這些人會毫不猶豫地拿起武器，沖向最兇殘的魔鬼，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他們是基石，是棟梁，在任何時代、任何國度，都該是維系社稷的中流砥柱！

可正是這些中流砥柱，這些他倚重的、忠誠的系統單位，昨夜差點親手點燃了天國內戰的烽火！

現有的六個百戶所，無一例外，全部或主動或被動地卷入了這場瘋狂的漩渦。

那場未遂的混戰，一旦爆發……后果不堪設想。

那不是沖突，那是自我毀滅的絞肉機！

天國本就脆弱的根基，會在同胞相殘的血泊中徹底崩塌。

那一架如果真的打起來，不用任何外敵入侵，他們就可以直接宣告亡國了！成為歷史上一個因幾根木頭而自爆的、荒謬絕倫的笑話！

但，這滔天的禍事，源頭該怪誰？

怪那些從政令拼命砍樹的普通民眾嗎？他們何錯之有？

怪戴倫？怪科尼？怪那些忠誠負責的基層百戶、十戶長嗎？他們只是在忠實地執行著天國賦予的使命。

錯在執政者。

錯在他自己——亞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