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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狐子,野祠

吳公順周莊所指望去,心頭猛地一跳,脫口驚呼:“道長,此乃后宅內院,老夫夫婦以及犬子夫婦所居之處也!”

“哦?”周莊目光如電,穿透重重屋宇,鎖定那妖氣盤桓之所,“煩請吳公引路,貧道欲往一觀。”

“自當從命!”吳公強自壓下驚惶,深吸一口氣,壯起膽子在前引路。

蔡夫人亦欲隨行,吳公忙阻道:“夫人且慢!若真有妖物盤踞,刀劍無眼,恐有閃失。夫人留此坐鎮,照應內外為妥。”蔡夫人見丈夫神色凝重,眼中憂懼交加,只得依言,憂心忡忡地留在廳中,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帕子。

周莊循著那絲絲縷縷妖氣,步履沉穩,當先而行。吳公緊隨其后,指著沿途房舍,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道長請看,此乃花廳,彼為書齋……前方那幾楹精舍,便是犬子與兒媳居所……”

吳文翰心中天人交戰,望著周莊篤定的背影與父親惶恐的神色,遲疑片刻,終究一咬牙,疾步跟上。他心中暗道:“嬌娜若真未去,藏身宅中,這道士尋上門去,豈非兇險萬分?我若在場,或可……或可護她一二!”念及此,腳下更快,袖中雙拳緊握。

蔡瑜落在最后,心中懼意與好奇如沸水翻騰。他畏那妖物兇殘,更懼周莊挾私報復。卻又想:“妖精究竟是何等模樣?狐妖化人,媚態惑心?此番正是千載難逢之機!若錯過,此生恐難再見!”

躊躇再三,終究按捺不住那點作死的好奇心,對隨行健仆急道:“爾等好生護住姑母!”言罷,也小跑著追了上去,一顆心怦怦直跳。

一行人穿廊過院,氣氛凝重,唯有腳步聲在寂靜中回響。廊下光影透過枝葉灑下碎金,將眾人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更添幾分詭秘。

不多時,便在一間軒敞雅致的大屋前止步。

屋門緊閉,窗欞半掩。

吳公臉色驟變,失聲道:“此正是文翰居室!莫非……莫非兒媳她……并未離去?”他心中驚疑不定,目光如錐,投向兒子吳文翰。

吳文翰此刻卻似想起什么,猛地一拍額頭,恍然道:“啊呀!是了!是鈺兒!”他臉上憂色稍減,竟搶先一步上前,“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引著周莊入內,口中道:“道長請進!小兒鈺兒尚在襁褓,由奶娘照看,就在此處安歇。”

屋內陳設清雅,彌漫著淡淡的乳香與藥草氣息。一個中年奶娘正坐在床頭,輕輕推動著一個精致的雕花搖籃。搖籃內,隱約可見小小襁褓。

奶娘見吳公子引著老爺并兩位生人入內,只道是主家的親友來看望小小少爺,忙不迭地站起身來,恭敬行禮,后垂手退至一旁角落。

周莊目光如炬,直落搖籃之中。

那搖籃里酣睡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嬰孩,呼吸均勻。然而,在周莊眼中,絲絲縷縷如同活物般纏繞的妖氣正從襁褓嬰孩身上緩緩溢出!

周莊心念一動,轉頭看向吳公父子,眼神示意。

吳文翰立時領會,強作鎮定,對那奶娘溫言道:“此處無事,你先下去歇息吧。今日之事,休對外人提起半字。”

奶娘雖覺氣氛壓抑有異,但不敢多問,唯唯諾諾退了出去,并小心地掩上了房門。

待室內僅余周莊、吳公、吳文翰、蔡瑜四人,氣氛陡然凝肅。周莊方頷首對吳翰道:

“妖氣源頭,確在令公子身上無疑。”言罷,不待眾人反應,他駢指如劍,迅疾無比地在吳公、吳文翰、蔡瑜三人眉心處輕輕一點。一縷溫潤清和、沛然莫御之氣瞬間渡入,轉瞬附上三人雙目。

“凝神觀之!”

周莊低喝,其聲如清鐘,震得三人靈臺一清。

三人只覺眉心一涼,眼前景象陡然一變!

再看那搖籃中的嬰孩,哪里還是粉嫩可愛的模樣?分明是一只通體覆蓋著細軟灰白胎毛、蜷縮酣睡的小小狐貍!雖形態稚嫩,但那尖尖的狐耳,蓬松的狐尾,獸相儼然!

“妖……妖狐!”

吳公駭得魂飛魄散,失聲驚呼,腳下踉蹌,竟被門檻一絆,身軀向后便倒!

“姑丈小心!”

蔡瑜到底年輕,眼疾手快,慌忙搶上一步扶住,自己卻也被小侄子變狐妖這一幕給嚇得手腳冰涼,牙齒咯咯打顫,幾乎要站立不穩。

吳文翰亦是面色慘白如紙,連退數步,脊背重重撞在門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死死盯著那搖籃中的小狐,眼中充滿驚駭、痛苦、迷茫與難以置信的復雜情緒,仿佛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好好一個兒子,成了妖精?!

然而,只片刻掙扎,他竟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然,大步上前,竟伸手將那沉睡的“狐嬰”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易碎珍寶般抱入懷中!動作輕柔,生怕驚醒它。

“文翰!你!你瘋了不成!”

吳公驚魂未定,見狀更是駭然欲絕,指著兒子,手指顫抖。

吳文翰低頭看著懷中毛茸茸的小生命,那狐嬰似有所覺,在他臂彎里無意識地蹭了蹭,發出細微如貓叫的嗚咽,竟與人類嬰兒無二。

他抬起頭,聲音微顫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父親!此子……此子雖為異類,然血脈相連,乃我吳文翰骨肉!數月哺育,日夜抱持,那一聲聲啼哭,一次次歡笑……舐犢之情已深,刻入骨髓……孩兒……孩兒豈懼此一時之異相?!”

他緊緊抱著小狐,雙臂環護。

一雙眸子警惕地盯住周莊。

周莊見狀,卻不以為忤,眼中掠過一絲贊許,撫掌輕嘆:“好,吳公子果有擔當!《春秋》有云:‘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教化之道,存乎一心。令公子本無善惡,視若人子,教以人倫詩書,則其將來亦可為‘人’;若視之為妖,縱其妖性,則終成禍患。稚子何辜?其道在教也!”

‘性善’和‘性惡’在后世看來,雖然多半有先天遺傳基因的因素,但后天的教育也確實在其中占據極大作用。

吳文翰聞言,心中那翻江倒海的苦澀與絕望似乎被注入了一絲暖流,望向周莊的眼神也于警惕與戒備中多了幾分感激與更深的復雜。

他沉默片刻,終是忍不住,帶著一絲希冀與試探問道:“周道長,若是尋得嬌娜,道長意欲如何處置?”懷抱小狐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

周莊神色淡然,目光澄澈如深潭,直視吳文翰,答案依舊是十一年前在菩陀寺前對‘寄春君’所言之意:“貧道非那等迂腐衛道之士,遇妖則斬,不問是非。萬物有靈,狐亦生靈。若嬌娜娘子入府以來,未曾害人性命,吸人精元,反恪守婦道,孝養翁姑,育有子嗣,此乃天賜善緣,非是孽債。貧道只愿尋她一見,問明緣由,化去人妖之隙,解此困局。若她確無害人之心,貧道自不會行那斬盡殺絕之事。”

吳文翰眼中光芒猛地一閃,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急問道:“道長此言當真?當真不會傷她性命?”

周莊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人心,語氣平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出家人不打誑語。怎么?吳公子……莫非此刻便能聯絡上尊夫人?”他刻意放緩了語調,目光在吳文翰臉上逡巡。

吳文翰心頭猛地一跳,如同被針刺中,慌忙垂下眼簾,掩飾住眼中那瞬間閃過的慌亂,喉頭滾動,故作沉思狀,片刻后方頹然搖頭,聲音帶著刻意的沮喪:

“道長說笑了。嬌娜行蹤飄忽,音訊全無,在下……在下實不知其所在。若有半分線索,豈會不告知道長?”

他微微側身,避開周莊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如此……倒是可惜了。”周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問,那目光仿佛已了然一切。

此時,驚魂甫定的吳公定了定神,強壓下心中翻騰的驚懼、羞慚與對孫兒(狐)的復雜情緒,上前一步,對著周莊深深一揖到底,姿態放得極低:

“周道長真乃神人也!今日若非道長慧眼如炬,我吳家尚蒙在鼓里,后患無窮!道長自山東遠道而來,一路風塵勞頓,又為我家事殫精竭慮。老夫斗膽,懇請道長在寒舍小住幾日!

一則,即便嬌娜……呃,老夫那兒媳似乎并無惡意,此事也需尋個穩妥了結之法,懇請道長主持,或勸解,或約束,務求永絕后患,保闔府上下安寧。

二則,老夫忝為延安府鄉紳,道長仙駕光臨敝地,老夫若不盡地主之誼,設薄酒相待,好生結交請教,豈非失禮至極?萬望道長成全!”

吳公言辭懇切,幾乎聲淚俱下。

周莊略一沉吟,觀吳公情真意切,府中之事牽涉狐嬰與嬌娜,確未了結,便頷首道:“吳公盛情拳拳,貧道卻之不恭。如此,便叨擾幾日。”

是夜,吳府花廳設宴,燈火通明。

雖因白日之事,氣氛難言歡暢,卻也盡力周全。

珍饈羅列,美酒飄香。

吳公親自執壺,為周莊斟滿一杯,感慨萬千:

“道長,今日方知何謂‘真人不露相’!老夫在朝在野數十載,自詡見多識廣,不想竟被……唉!若非道長慧眼識妖,我吳家尚要被蒙在鼓里!此恩此德,沒齒難忘!老夫敬道長一杯!”說罷,一飲而盡。

周莊舉杯還禮,神色淡然:

“吳公言重了。令兒媳心中未存惡意,此行貧道也并未出甚么力。況且,斬妖除魔,濟世度人,乃我輩本分。令郎心存仁厚,明辨是非,臨危護子,亦是吳家之福。此事根源,尚在那嬌娜娘子身上,尋得她,方能徹底化解。”

他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一旁沉默的吳文翰。

吳文翰坐在下首,聽得“嬌娜”二字,神色變幻不定,舉杯的手微微發顫,杯中酒液輕漾。他只悶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喉結滾動,卻是一言不發,眉宇間鎖著深深的憂慮與掙扎。

蔡瑜一路上被整治得服服帖帖,此刻見到周莊輕易便能使凡人看破妖邪變化,更對周莊敬畏有加,言語間極盡恭謹,不住殷勤布菜。

酒闌人散,更深漏靜。

萬籟俱寂,唯聞更鼓梆梆。

周莊于客房中盤膝趺坐于蒲團之上,五心朝天,默運玄功,室內無風,燭火卻自行搖曳不定。

不多時,泥丸宮中一點清光如星躍出,光華流轉,化作一個與周莊一般無二、通體籠罩著朦朧清輝的虛影,正是其元神。

元神離體,輕若鴻羽,飄然而起,無視門窗阻隔,升至吳府上空,懸于最高飛檐的鴟吻之上,沐浴清冷月華,俯瞰府邸。

但見整座府邸籠罩在沉沉夜色中,燈火俱熄,宛如蟄伏巨獸。

唯余巡夜仆役提著的兩三點昏黃燈籠,在曲折回廊間緩緩移動,如同幾點微弱的螢火。

忽地,元神垂目,洞若觀火。

見主院一間廂房之門悄然開啟一道縫隙,一條黑影如貍貓般閃身而出。

那人影極其謹慎,縮在廊柱陰影中,左右顧盼,又仰頭望了望星月交輝的夜空似乎是在瞧瞧天時,只是他肉眼凡胎,自是看不見隱于極高處的元神,只以為果真是四下無人。

眼見此刻巡夜燈籠亦在遠處,這才躡足潛蹤,身形貼著墻根陰影,如一道輕煙般疾步向后門而去。手法嫻熟地撥開門閂,身影閃出去后又從外一鎖,便融入府外濃沉的夜色之中。

三兩步便消失不見。

周莊元神靜觀其變,心中暗嘆:“怪哉!這些書生,怎地總愛夤夜潛行?前有孔雪笠,今吳文翰!莫非秉燭夜讀尚不足,偏要效那梁上君子行徑?”元神在天上瞧得一清二楚,那溜出府去的黑影,身形步伐,不是吳文翰又是誰?

元神飄然而動,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如影隨形。

只見吳文翰專挑僻靜無人的黑巷,七拐八繞,步履匆匆,顯是對路徑極為熟悉。約莫一炷香功夫,竟來到城東一座荒僻破敗的小廟前。此廟甚小,墻垣斑駁傾頹,廟門裂痕遍布,匾額爬滿青苔,香火顯然冷落已久,荒草蔓生。

吳文翰在廟前矮樹叢后蹲伏片刻,再次左右張望,確認無人跟蹤,竟不叫門,深吸一口氣,身手生澀地攀上那低矮的墻頭,一個翻身,悄無聲息地落入荒草叢生的院內。

周莊元神繞廟一周,見廟內僅有一老廟祝蜷縮在側室草席上酣睡,鼾聲如雷,對院中動靜渾然不覺。

正殿之中,供奉著一尊泥塑神像,彩漆剝落殆盡,露出灰暗的泥胎,面目模糊不清,神牌上的名號亦是“顯佑伯”之類生僻字樣,不載于佛道典籍,顯是本地鄉民胡亂供奉的“野神”。

周莊元神感應,那泥胎之中空空如也,并無絲毫香火愿力凝聚的神性,不過一尊死物罷了。

吳文翰卻似輕車熟路,徑直步入蛛網遍布的正殿,腳步甚輕,未驚動那廟祝。

他于袖中摸索片刻,竟取出一枚古舊斑駁、銅綠森森的銅鈴,鈴身似乎還刻著些模糊的符文,定了定神后,深吸一口氣,手腕輕抖——

“叮鈴鈴……叮鈴鈴……”

清脆而帶著幾分詭秘、穿透力極強的鈴聲,在寂靜的舊廟中幽幽響起,如同鬼魅的低語,穿透沉沉夜色,遠遠蕩開,直向那荒郊野嶺深處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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