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簾放下，外界的聲音被隔絕。

韋諒恭敬的對著賀知章拱手道：“見過賀監(jiān)。”

賀知章坐在內(nèi)側軟凳上，溫和的看向韋諒：“那日牛相離京，那首詞是你做的。”

“是！”韋諒嘆息一聲，輕輕拱手。

賀知章感慨一聲：“朱衣染邊月，鐵骨鑄寒，白首對青衿；前塵如夢，雁影沒秋云，塵土盡時，沒霜砧。”

韋諒微微低頭，神色哀傷。

如今在大唐，詩是主流，詞雖然在興起，但多和曲調(diào)齊和，李白的《菩薩蠻》《憶秦娥》都是這種類型。

常于宴會之上，能聽到某個詩人作詞，然后迅速譜曲，隨即被吟唱出來。

和樂府詩有些類似。

葬禮出殯的時候，作詞譜曲，送葬吟唱，也是一種風格。

雖然不大被上流重視，但傳揚度，卻因為朗朗上口，更加容易被市井百姓記住。

這也是韋諒的那首詞雖然細究有些譏諷，但實際上卻沒人在意的原因。

它是詞。

“牛相一生榮辱，最后被你一首詞蓋棺定論，也是難得。”賀知章抬眼看向韋諒，輕聲道：“牛相雖然病逝的突然，但是多年宰相，門生故吏還是有不少的，就那么一首詞，不知道多少人要記你的好。”

“那是下官該做之事。”韋諒低身，道：“賀監(jiān)應該知道，牛相留了遺表，而遺表中就有對下官的推薦，這奉御郎……”

賀知章擺擺手，說道：“你知道現(xiàn)在兵部是什么情況嗎？”

韋諒一愣，眼睛輕輕一跳，隨即說道：“陛下沒有任命新的兵部尚書，李侍郎從遼東回來，還需要半個多月，在此之前，會由達奚郎中主持兵部之事。”

李彭年原本是在范陽，查查兵籍之事。

范陽節(jié)度使麾下究竟有多少兵，兵部是需要掌握準確數(shù)字的。

不管是范陽內(nèi)部有人吃空餉，還是有人囤積大量士兵準備造反，兵部都是要弄清楚的，這是他們的職責，也是他們的權力。

不過因為石堡城的事情，李彭年不得不放下范陽的事情，親自去遼東。

牛仙客病逝的時候，李彭年還沒有回河北，這下需要的時間就更長了。

“陛下今年之內(nèi)，都不會任命新的兵部尚書。”賀知章輕飄飄的一句話，讓韋諒頓感震驚，賀知章繼續(xù)道：“也就是說，即便是李彭年從遼東回來，也是他以兵部侍郎，領兵部尚書事。”

“那陛下會任命新的兵部侍郎嗎？”韋諒忍不住的追問。

“不知道，暫時應該不會，但以后不好說。”賀知章看著韋諒，問：“你怎么想？”

韋諒臉色不由得有些難看。

李隆基玩這么一手，他不僅是在削侍中應該有的權力，同樣也是在削兵部的權力。

是的，沒有了兵部尚書，兵部這些人在朝堂上的話語權將會被極大的削弱。

韋諒神色安定下來，開口道：“兵部管天下兵事，很多事情沒有了尚書做主，很難及時通行，尤其是對四方節(jié)度使的制約，將會更加無從談起，天下將有大患，更別說，西北還在籌劃對突厥的滅國之戰(zhàn)。”

賀知章點點頭，平靜的說道：“你說的對，但是，這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

韋諒眼神一縮，驚訝的看向了賀知章。

難道說，這一切全部都是賀知章，還有太子在算計嗎？

他們究竟是為了什么？

“敢問賀監(jiān)，如何解決？”韋諒神色鄭重。

“西北的事情，軍前，還有各節(jié)度使，如今都在忠嗣的統(tǒng)領下，滅國突厥。”賀知章滿是深意的抬頭，道：“至于說其他，兵部盯著范陽和平盧便足夠了，而且日后兵部的事情，陛下會多召李彭……”

“賀監(jiān)想讓清源縣伯兼任兵部尚書？”韋諒一句話直接脫口而出。

賀知章抬頭，目光直直的看著韋諒，問道：“你覺得如何？”

韋諒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隨即他抬頭，看向車頂，思索著說道：“若是這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是，需要將這件事情明確下來，讓兵部諸司，徹底的配合清源縣伯，整合西北各節(jié)度使，尤其是隴右。”

“你贊同？”賀知章有些驚訝的看著韋諒。

韋諒低下頭，對著賀知章重重點頭道：“是的，下官贊同。”

“為什么？”賀知章直接問。

“募兵制的隱患，想必賀監(jiān)心中清楚？”韋諒看向賀知章。

賀知章的面色頓時沉重下來。

韋諒有些苦澀的說道：“牛相在時，整個兵部，多數(shù)人都是在朝著解決這個問題在努力，牛相便是我們最大的領頭人，如今牛相病逝，我們需要一個引領我們做事的人，而清源縣伯和圣人的關系在那里，只要他愿意引領我們，那么整個兵部都會支持他。”

賀知章看著韋諒，突然開口道：“你不喜歡渭源縣公？”

渭源縣公，李適之。

韋諒側過身，低聲道：“渭源縣公的出身賀監(jiān)是知道的，這注定在一些事上，他很難大刀闊斧的去做，更不像牛相出身寒門。”

“很好。”賀知章突然笑了，說道：“上面的事情，你們不用管，只需要忠嗣任兵部尚書前后，你們?nèi)χС炙秃昧恕！?

如今李彭年還沒有回朝，兵部的重心實際上是掌握在達奚珣和韋諒手中的。

哪怕是李彭年回朝，韋諒以奉御郎，領職方司員外郎，知靖安事，而且他還是太子內(nèi)侄，這里面的分量不輕。

“下官明白。”韋諒微微躬身，然后抬頭問：“賀監(jiān)，若不出下官猜測，清源縣伯應該是以朔方節(jié)度使，兼兵部尚書吧？”

“嗯！”賀知章輕笑點頭。

“若是下官建議，清源縣伯若是沒事，最好少些和太子府聯(lián)系，賀監(jiān)如何想？”韋諒凌厲的眼神盯著賀知章，這讓賀知章的神色瞬間沉了下來。

深沉呼吸，賀知章抬頭道：“你說！”

韋諒目光抬起，輕聲道：“如今朝中的局面，賀監(jiān)也看得到，今日陛下任渭源縣公為左相，還有右相，朝中關系本就復雜，如今又加了一個蕭氏。”

稍微停頓，韋諒認真的看向賀知章問道：“若是下官記得不錯的話，那位新任刑部尚書，算起來和賀監(jiān)應該有親吧？”

賀知章輕輕搖頭：“雖然有所關聯(lián)，但蕭家向來自成一派，想要影響他們，并不容易。”

賀家。

賀家在江南一派中，向來不容忽視。

賀知章的舅舅陸元方本就是宰相，陸元方的兒子陸象先同樣在做了宰相之后，對賀知章極大的提攜。

偏偏陸象先還娶了賀知章的族姐。

同樣娶了賀知章族姐的人是蕭嵩。

如今的戶部尚書陸景融，是陸象先的三弟，同樣是賀知章的表弟。

剛剛被任命的刑部尚書蕭照是蕭嵩的侄子。

加上賀知章這個秘書監(jiān)，江南一系，再度在朝中深深的站穩(wěn)了腳跟。

不過，東南一系是東南一系，賀知章和太子的關系，不是他們和太子的關系，這里面有區(qū)別。

世家嘛，從來都這樣，一部分投資，多數(shù)中立。

韋諒抬頭，輕聲道：“賀監(jiān)應該注意到了，蕭尚書不兼御史大夫，也就是說，現(xiàn)在是御史中丞楊慎矜在行御史大夫事。”

楊慎矜是李林甫的人，朝中皆知。

也就是說，這一次，李林甫丟了左相，沒拿到刑部尚書，但實際上拿到了御史大夫。

“朝中諸臣的心思，下官是小輩，不方便多說，但圣人那里，絕對不會希望看到朝中亂起來的，所以清源縣伯以朔方節(jié)度使，兼兵部尚書，還是少和太子府來往的好，即便是來往，也最好通過陛下那里。”韋諒在防備的，是王忠嗣做皇甫惟明的事情。

“你這個小兒啊，都不明白，你為何這么小心。”賀知章?lián)u搖頭，但隨即又點頭道：“好吧，老夫會去勸說太子和忠嗣的。”

“多謝賀監(jiān)。”韋諒忍不住的笑了。

王忠嗣不說，還沒有以朔方節(jié)度使兼任兵部尚書，將來不會經(jīng)常回到長安，而皇帝又不會輕易任新的兵部侍郎。

那么即便是李彭年回到長安，韋諒要會和達奚珣協(xié)助管理兵部。

換而言之，即便是將來李彭年回來，韋諒對天下兵馬的調(diào)動權力依舊很重。

雖然不如現(xiàn)在掌握兵部一半的權力，不如現(xiàn)在掌握了調(diào)動一半天下兵馬的權力，但他依舊可以變相的監(jiān)察整個天下兵馬。

這也是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