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仲夏,天氣終于熱了起來。
但,雨水也多了起來。
距離韋諒入兵部,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傾盆大雨剛剛掃過整個長安,一匹快馬便已經從金光門直接沖了進來,馬上的騎士高聲道:“大捷,大捷,隴右大捷,隴右節度使一戰滅吐蕃五千騎兵,軍報奏捷,大唐萬年。”
驛馬從長街中一沖而過。
長安百姓頓時沸騰了起來,忍不住的高呼:“大唐萬年,圣人萬年;大唐萬年,圣人萬年……”
自去年石堡城失陷之后,長安百姓的心中就總有一股莫名的壓力。
如今,軍報奏捷,一戰滅敵五千,足夠稱一場大勝,足夠讓人心徹底的放松下來了。
驛馬直接朝著興慶宮而去。
兵部,聽到消息的李暐立刻叫上韋諒:“走,進宮,帶上東西,陛下該召見了。”
“喏!”韋諒神色一肅,稍微收拾,立刻跟著李暐離開了兵部,然后飛快騎馬朝興慶宮而去。
兵部的官員,是少有的能光明正大在太極宮騎馬狂奔的官員。
……
興慶宮,興慶殿。
銅鶴獨立,輕煙裊裊。
李林甫和牛仙客站在殿中,神色肅然的拱手。
丹陛之上,皇帝在緩慢的閱讀捷報。
細膩,安靜。
許久之后,李隆基合上奏本,遞給一側的高力士道:“布告全城,同時宣詔,隴右大捷,長安城大慶三日。”
“喏!”高力士肅然拱手,然后快步轉身而下。
李林甫上前,認真拱手道:“恭賀陛下,隴右大勝,如今距離收回石堡城之日不遠矣。”
李隆基抬頭,有些驚訝的看向李林甫,隨后他搖頭道:“事情沒那么容易,當年信安郡王能奪回石堡城,實際上是靠了突襲之力,如今想要再靠突襲已經沒那么容易了,吐蕃人已經有了防備。”
“是!”李林甫神色肅然的拱手。
李隆基轉過身,抬頭問:“兵部的人來了沒有。”
“臣兵部職方司郎中李暐、臣兵部職方司員外郎韋諒。”李暐帶著韋諒一起步入殿中,然后站立拱手道:“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平身吧。”李隆基輕輕抬手,問道:“說說隴右的情況吧。”
“喏!”李暐上前半步,拱手道:“回陛下,今年三月,隴右節度府發現吐谷渾高原天寒遠勝往年,疑似去年寒潮之害,比大唐還要更加嚴重,而春天本該是萬物復蘇之時,如此遷延,必然導致春糧不足,所以隴右猜測吐蕃必將發動攻勢,以謀取糧食,所以守株待兔,一戰而勝。”
李隆基點點頭,看向李林甫和牛仙客道:“左相和右相可聽清楚了?”
“是!”李林甫和牛仙客同時拱手。
李隆基側身再度看向李暐道:“繼續吧。”
“喏!”李暐拱手,說道:“今年春寒,預計糧食運送不足,所以隴右節度府奏請增屯田事,請陛下準許。”
說著,李暐從袖中取出一本奏本遞上。
韋諒站在李暐身后,眼神略帶詫異的看著這一幕。
這些日子,韋諒一直在兵部職方司,李暐也一直到都在。
兵部職方司員外郎崔明,去了西北,所以很多事情都堆在李暐一個人的身上。
韋諒在職方司雖然只負責自己的事情,但他在那里,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李暐也會順手交給韋諒去處理,讓韋諒對職方司越發的了解……
同時,韋諒確認李暐這些時日沒有見過皇帝。
單看李暐手里的奏本,就知道這件事情他準備了很久。
看的出來,他和皇帝之間自有默契。
高力士走下丹陛,接過奏本,然后才轉身返回御榻之上。
李隆基仔細的看了一遍,點點頭道:“便如此吧。”
“是!”李暐拱手,然后后退一步。
李隆基側身看向李林甫道:“右相,江南的糧食調運,你要多費些心思。”
“臣領旨!”李林甫面色認真的拱手,但低頭之間,他已經在思索這里面的事情。
牛仙客雖然是兵部尚書,但實際上對于兵部諸事,他管的并不是很大。
其他人不管是侍郎盧奐,還是兵部司郎中達奚珣,又或者職方司郎中李暐,都是經常被皇帝單獨召見的人。
所以,還是軍中之事。
李林甫的心平靜了下來。
李隆基的目光從李林甫身上收回,然后看向李暐道:“隴右的事情,兵部配合處置,吐蕃人在隴西被擋下,西突厥方面如何?”
李暐拱手道:“暫時還沒有動靜,不過經查,西突厥去年也是寒潮襲擊,大雪紛飛,牲畜死亡無數,若是不加理會,恐怕會出事。”
李隆基側身看向牛仙客,問道:“左相,你覺得該如何?”
牛仙客上前半步,沉吟道:“西突厥勢弱,若是不加理會,恐怕他們會配合吐蕃人動作,所以應當有所針對,而他們寒潮損失,那么自然是要以接濟為主,但不能那么輕易給糧食,讓他們遷移吧,遷移到安西都護府附近,安西都護府派大軍控制,減少沿途糧損,也方便管理。”
“嗯!”李隆基輕輕點頭,不置可否,他轉頭問道:“突厥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回陛下!”李暐拱手,道:“去歲,突厥苾伽骨咄祿可汗,忌憚領左右廂各部的兩位叔父勢強,誘殺右廂可汗,而左廂可汗判闕特勤察覺不妥,直接率領攻殺苾伽骨咄祿可汗,殺之,后立了幾任傀儡,最后自立為汗,號骨咄葉護可汗,統治突厥。”
稍微停頓,李暐接著說道:“其人雖強行登位,但右廂,還有汗庭,俱都人心蠢動,相互之間攻殺不休,極是混亂,甚至就連去年冬日的雪災,他們都顧不上治理。”
“突厥人啊!”李隆基抬頭,淡淡的說:“也就是說,我們的機會來了?”
“陛下!”李林甫猛然抬頭,他神色急切的要說什么,但李隆基陰冷的眼神第一瞬間就看了過來,李林甫的話被徹底凍在了嘴里。
李隆基重新看向李暐,李暐拱手道:“回陛下,去年寒潮,回紇,葛邏祿,鐵勒等漠北諸族同樣損失嚴重,而依照往年慣例,此等情況下,他們要么自相殘殺,要么南下……”
“攻唐。”李隆基輕輕點頭,然后問:“兵部打算如何?”
“兵部打算今秋聯合回紇,葛邏祿,鐵勒,加上西突厥一部,同時安西,河西和平朔出兵八萬,若是可能平盧和范陽各出兵一萬,成十萬大軍,滅國突厥。”李暐沉沉拱手。
“不可!”李林甫和牛仙客兩人同時向前拱手。
李隆基擺擺手,道:“朕知道,糧餉壓力極重,范陽和平盧就算了,各自出三千精騎,去草原走一圈吧,號稱各出兵兩萬。”
出兵三萬,號稱十萬。
“加上民夫,可號稱出兵十五萬,以震懾諸番。”牛仙客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李隆基滿意的對著牛仙客點點頭:“就按左相所言而出。”
“喏!”李林甫和牛仙客兩個同時拱手,低頭之間,目光不經意的交匯,同時松了口氣。
……
李隆基輕輕笑笑,然后看向殿外,輕聲道:“突厥一滅,大唐在西北就能徹底的抽出手來,然后針對吐蕃下手。”
“陛下所言不差。”李林甫站了出來,拱手道:“但臣還是擔心大唐與吐蕃和西突厥同時開戰,一旦被東西夾擊,兩面遇敵,會有危險。”
李隆基神色凝重起來,他看著李林甫問:“右相覺得該當如何?”
“以臣看,應當先拿下石堡城,然后轉身滅亡突厥。”李林甫抬頭,認真的說道:“這樣不管是軍力調配,還是糧草運送,朝中都能輕松些,與此同時,草原各部落自相殘殺,等他們自弱,大唐趁勢而攻,能以最小代價滅之。”
“讓草原部落自相殘殺,若他們殺出一個梟雄來呢?”李暐面色冷峻的站了出來,拱手道:“陛下,草原部族的梟雄都是殺出來的,溫室是培養不出豪杰的,只有以大唐自身為主力滅國,才能最大程度震懾諸族,而不是等他們在突厥滅國,不幾年又出一個新突厥。”
李林甫驚訝的看著李暐,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丹陛之上,皇帝的聲音傳來:“卿說的不錯,滅國突厥,的確要防備回紇成為下一個突厥,但右相說得也不錯,石堡城的威脅的確要害,那么兵部對于石堡城,有沒有一個能夠在短時間拿下的方略?”
李暐呼吸微微一沉,然后他平靜的向左側讓開一步。
站在李暐身后的韋諒,這時,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上前一步,肅穆的拱手道:“陛下,臣有一方略可試。”
“哦!”李隆基一愣,看著拱手站立的韋諒,他身體微微前傾,問道:“什么方略?”
“陛下!”韋諒躬身,說道:“陛下,石堡城地形要害,想要重新奪回石堡城,大軍強攻是不可取的,畢竟以如今情形,吐蕃人遇事,也是會拼命的,所以只有動用少數兵力,如信安郡王那樣的突襲巧取。”
“但那種方式當年已做過一次了,吐蕃人必定加強對防備,如何可能會輕易再給機會。”李隆基眼神微冷。
韋諒抬頭,平靜認真從袖中抽出一本奏本,遞上。
高力士走下,接過奏本,然后放在了皇帝的桌案上。
李隆基微微一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韋諒上奏的奏本,笑笑,隨即他翻了開來,然而看著看著,不多時,李隆基的臉上竟是滿臉驚愕。
韋諒的方略,竟然可行。
李隆基抬頭,看著肅穆站在殿中的韋諒,緩緩點頭道:“韋卿,你細細來講。”
李林甫,牛仙客,同時看向韋諒。
眼神極度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