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春明門外,一匹快馬從函谷關方向直沖而來。
馬上的千牛衛看也不看城門口的守衛,徑直沖進長安城,迅速地拐向興慶門。
長街之上,韋堅幾乎是看著千牛衛沖進了興慶宮。
此刻的他,正坐在馬車上,路過興慶宮,朝十六王宅而去。
剛才的事情,他知道,是函谷關的消息到了。
不過這并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王忠嗣今日凌晨天剛亮,就已經離開了長安城,直接回朔方去了。
根據他家人所說,是昨夜圣旨突降,然后王忠嗣第二天就走了,甚至王忠嗣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來得及留了句話。
韋堅轉身看向十六王宅的方向,重新坐回馬車里,淡淡的說道:“繼續走。”
“喏!”馬車之外,十幾名護衛立刻護送著馬車前行。
……
十六王宅,太子府。
夕陽的光芒照在門檻上,
東宮內侍少監程文遠走到在后堂門前,對著坐在堂中閱讀奏本的太子李亨拱手道:“殿下,正議大夫求見。”
“內兄來了。”李亨放下手里的奏本,看了程文遠一眼,輕輕笑笑道:“應該是為了郡主的婚事,快快請進來。”
“喏!”程文遠笑著躬身,然后快步轉身而去。
看著他的背影,李亨的神色逐漸嚴肅起來,但很快就又是滿臉的笑容。
不多時,韋堅已經從堂外而入,然后站在李亨身前一丈處,拱手道:“臣長安縣令,正議大夫韋堅,參見殿下。”
“內兄免禮,坐!”李亨笑著擺擺手,然后示意韋堅在一側坐下,一側有內侍上前奉茶。
看到韋堅跽坐下來,李亨笑著說道:“內兄是為了大郎和郡主的婚事來的吧?”
“是!”韋堅正襟危坐,神色認真的說道:“臣也沒有想到此事會驚動圣人,雖然圣人沒有直接下詔賜婚,但圣人賞賜,應當是認可了此事。”
李亨嚴肅起來,他知道,他父皇沒有下詔書其實是因為他的伯父,寧王李憲剛剛過世沒幾個月。
起碼要等到明年,皇帝才會下詔書賜婚。
之前,李亨雖然提及幾句,但在從徹底定下婚事之前,韋家如果真的反悔要和他人定親,他也不能說什么。
但現在皇帝知道了,而且賞賜了韋諒,此事便不會再有任何變數了,而且里外說起來,韋家也沒有反悔另娶的打算。
“父皇召見大郎,還能有所賞賜,說明大郎應對妥當。”李亨側身看向程文遠,笑著說道:“你去將太子妃請過來,就說要商量和政的婚事。”
“喏!”程文遠立刻拱手,然后快步的轉身離開。
看到程文遠消失在殿門口,一名青衣內侍無聲的站在了門口處,李亨這才看向韋堅,神色凝重道:“阿兄,忠嗣離京了。”
“臣已經知道了。”韋堅神色和緩襲來,看著李亨說道:“臣雖然不知道其中原因為何,但昨日,大郎覲見陛下之后,清源縣伯立刻就被命返回朔方,這里面肯定和大郎昨日覲見有關。”
李亨微微挑眉,說道:“是大郎說了什么?”
“嗯!”韋堅點頭,笑著說道:“從除夕到如今,大郎唯一能被圣人放在眼里的,只有他和清源縣伯說的那番話。”
王忠嗣是整個朝中最擺明立場反對急攻石堡城的,而韋諒也是贊同他這個態度的。
“實際上大郎是先見了高翁,然后才又覲見圣人的,肯定是他說了什么讓高翁震驚的話,最后見了圣人,又說服了圣人。”韋堅笑笑,拱手道:“殿下,這是好事。”
“哦?”李亨有些沒反應過來。
“大郎和清源縣伯是一個看法,大郎說服了圣人,就等于清源縣伯說服了圣人。”稍微停頓,韋堅說道:“我們將清源縣伯留在長安,目的不就是為此嗎?”
李亨眉頭一挑,隨即恍然了過來。
“而且圣人讓清源縣伯立刻回朔方,說不定圣人已經安排了什么,這比我們原先預想的還要更好,畢竟不管是隴西還是朔方,只要動了,就需要糧草……”韋堅點到即止。
李亨點點頭,隨即壓低聲音道:“函谷關那邊沒有問題吧?”
“沒有,事情是賀監安排,他出手,必然不會有紕漏。”韋堅身體微微前傾,說道:“臣回來的時候,恰好看到陛下昨日派遣的千牛衛返回,應該是帶回了消息,等到陛下做出反應,臣再請韓府尹將奏本遞上去,事情應該就成了。”
韓朝宗是京兆尹,是韋堅的頂頭上司,對他向來支持。
“嗯!”李亨點點頭,松了口氣:“如此便好。”
“此事若成,不管是戶部侍郎,還是其他,俱都可行。”韋堅認真的點點頭。
對于未來的任命,韋堅考慮過陜州刺史,考慮過戶部侍郎,也考慮其他,但不管哪個,只要在漕運上,對他們的行事都有好處。
有韋堅在漕運上,王忠嗣在軍前,賀知章和其他一系列太子府的官員在長安,那么前后一條線,他們的很多人手就都能動起來。
“小心些。”李亨抬頭,說道:“不可大意。”
不可大意,自然是怕人搗亂。
誰,李林甫!
太子府和李林甫之間的關系,雖然在近些年有所緩和,但實際上當年的心結依舊未解。
“臣明白。”韋堅認真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東側殿門口的內侍突然咳嗽了兩聲,然后無聲的退開,李亨和韋堅同時坐正,然后端起茶抿了一口。
“殿下!”太子妃韋氏說著從東側殿門口走了進來,同時問道:“聽說和政的婚事有了進展?”
韋堅趕緊站了起來,拱手道:“殿下。”
韋氏微微擺手:“阿兄不用多禮。”
李亨招呼韋氏在旁邊坐下,同時笑著說道:“這不,孤正在和阿兄商量什么時候交換了庚貼的事情。”
韋氏抬頭看向韋堅:“阿兄!”
韋堅點頭,說道:“是,臣考慮等臣的新職下來,就和太子府交換庚貼,畢竟臣已經任長安令十年,接下來要調任他職,不能因為臣和東宮的關系就影響此事,還是等此事定下來之后,再談及大郎和和政郡主的婚事吧。”
韋堅和東宮的關系本來就很近,不過因為是多年之事,所以基本要和沒什么影響。
如果這個時候,再有韋諒和和政郡主的婚事消息傳出來,有心人難免要阻擋,能少些麻煩就少些麻煩。
韋氏點點頭,隨即問道:“那需要多久?”
“也就兩三個月內。”韋堅笑著點頭。
“如此就好。”韋氏放松了下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從殿外傳來,隨即,內侍少監李輔國出現在殿外,對著李亨拱手道:“殿下,陛下剛剛下詔,重修玄元皇帝廟,并打算在正月二十八,祭祀玄元皇帝!”
李亨和韋堅同時抬頭。
還有二十日。
“另外!”李輔國躬身,繼續說道:“賀監讓人傳話,清源縣伯今早奉圣命返回朔方,因應公事。”
“哦!”李亨詫異的抬頭,說道:“忠嗣已經離開長安了嗎,孤原本還想著和他在上元節一起賞燈呢?”
“畢竟公事為先。”韋堅接口,看向李亨道:“清源縣伯早些啟程也好,誰知道這個冬天,朔方會不會安定……說起來,臣倒是不擔心此事,臣擔心的是元載的事情。”
“忠嗣的女婿?”李亨反應了過來。
“嗯!”韋堅點點頭,說道:“他今日要參加科舉,沒有了清源縣伯在,必然不會那么順利,而且就算是考中進士,也還有之后的授官,也需要多方照應。”
元載,王忠嗣的女婿,和王韻秀一起住在長安,但是,他們兩個是從朔方“逃”到長安來參加科考的。
元載以為自己是偷偷的報考了科舉,而王忠嗣絲毫不知道這件事。
王忠嗣也裝作了自己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卻已經開始準備,將元載這一次推成進士。
畢竟大唐科考,一個寒門子弟,想要參加科考中舉太難了。
實際上王忠嗣已經做了很多準備,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但偏偏這個時候,皇帝將他調離了長安。
元載的事情,一下子就棘手了起來。
“那這件事?”李亨皺著眉頭看向韋堅。
“臣來辦。”韋堅笑笑,說道:“讓大郎和元載上元節見一面就是,其他的,臣會安排妥當的。”
“有勞內兄了。”李亨一下子放松了下來,說道:“不過孤原本打算讓大郎上元節來東宮的。”
“不影響。”韋堅笑著搖搖頭,說道:“午后見面,之后臣帶著大郎一起過來便是。”
“也好。”李亨側身看向韋氏,說道:“也該讓和政和大郎相處一下了。”
“嗯!”韋氏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
夜色之下!
韋堅馬車緩緩地朝著親仁坊而去,韋諒騎馬護送一旁。
一路百姓歡騰,隱約能夠聽到“玄元帝君庇佑”這樣的言辭。
韋諒目光下意識的看向馬車,但一直到家,韋堅也沒有掀開馬車說上一句。
一直到進入府邸,父子倆一起朝后院而去,韋堅這才開口道:“圣人今日下詔,重修玄元帝君廟,你知道了。”
“是!”韋諒有些詫異的看了韋堅一眼,說道:“陛下下旨的時候,兒就在興慶殿前。”
韋堅腳步停下,看向韋諒道:“有什么特別的嗎?”
韋諒眉頭一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稍微閉眼,他開口道:“陛下歡喜,慶圣人降佑,百官歡喜,只是諸位重臣,城府或許深些,右相尤其不形于色。”
韋堅嘴角閃過一絲冷笑,抬頭低聲道:“去休息吧。”
“喏!”韋諒拱手,然后退出。
他知道,東宮的聲東擊西之策,開始奏效了。
……
大明宮,延英殿東上閣。
燭火之下,高力士仔細閱讀手里的密奏,上面正是太子李亨和韋堅會面的內容。
讀了許久,高力士將密奏拿起,然后放進一旁黑匣的最深處,那里很難再有被打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