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高門,相府森嚴。
站在門口,韋諒有些驚訝的低頭,看向自己腰間的橫刀,隨即坦然的解下腰間橫刀,笑著遞出道:“失禮了,在千牛衛(wèi)的時候習(xí)慣了,出入向來少有人擋,是在下的過錯?!?
趙冷眉頭輕輕一挑,看了韋諒一眼,隨即拱手接過韋諒的橫刀,退了開來。
韋諒是京兆韋氏彭城公房的長子長孫,他的父親韋堅雖然官是正五品的長安縣令,但散官卻是正四品上的正議大夫。
他又是太子的內(nèi)侄,京兆韋氏彭城公房的嫡子,早就入了千牛衛(wèi),從一開始的備身左右,升到了現(xiàn)在正六品下千牛備身。
但,那又如何?
這里是右相府。
趙冷雖是從八品下的右驍衛(wèi)兵曹參軍,但他卻是右相親信。
這些年在右相府門口,趙冷親眼見的以往威風(fēng),現(xiàn)在卻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的朝中重臣還少嗎?
韋諒唯一讓他有些忌憚的,就是他是太子的內(nèi)侄,同時也是右相的外甥。
趙冷身體微微一頓,臉色沉了下來。
他剛才就覺得韋諒話里別有味道,只是一時間沒有聽明白。
他是右相的外甥,今日是家族拜訪。
同時,今日是正月初二,百官放假,人家家宴,他趙冷卻這時候做那冷冰冰的攔門客,真真是自討沒趣。
趙冷側(cè)身,看著和李岫一起遠去的韋諒,忍不住的低罵一聲:“該死的世家子?!?
……
田園水硙,利盡上腴。
林亭幽邃,甲于都邑。
韋諒攙扶母親姜氏,跟著李岫一起進入豪華鼎盛的宰相府。
他的腦海中,不由得閃過趙冷的身影。
低頭間,眼神冰冷。
趙冷是李林甫宰相府的核心護衛(wèi)之一,甚至在很多時候,他都會奉李林甫的相令,率右驍衛(wèi)傳令抓人。
長安城,真正負責(zé)京畿治安的,是左右金吾衛(wèi)。
金吾衛(wèi)之外,還有京兆府,長安萬年二縣。
當(dāng)然,龍武軍,也就是以前的百騎司,是藏的最深的。
千牛衛(wèi),如果單論,這些年的職權(quán)的確被削的厲害,但有個人在替李隆基同時看著左右監(jiān)門衛(wèi)和左右千牛衛(wèi)。
這個人就是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高力士。
他才是真正替李隆基看著整個長安城的人。
本來長安城的治安力量就這些,大不了加上刑部和大理寺,但是右驍衛(wèi)卻借助李林甫的手,插手長安多事,其中難免會有矛盾,雖然大家奈何不了李林甫,但對右驍衛(wèi)這些人卻極不待見。
李林甫如此做,也是因為他對其他各方面的力量并不太信任,反而是一直被隔離在外的右驍衛(wèi),成了他最佳的工具。
打李義府,就要打掉趙冷。
韋諒微微抬頭,前引半步的李岫,一邊走一邊說道:“阿耶眼下還在陪同圣人祭祀,如今家中除了外甥夫婦和諸妹妹夫以外,只有姑母和姑丈先到,請姑母先去后堂用茶。”
“嗯!”姜氏點頭,有些感慨的說道:“許久沒有見到二娘了?!?
李岫的親姑母,自然也是姜氏的親表妹。
李岫的姑丈,是吏部郎中盧仲謙。
同樣,盧仲謙也是韋諒的姨丈。
這些記憶從韋諒的腦海深處浮了上來,隨即,在行走之間,韋諒的臉上已經(jīng)逐漸的帶起一絲習(xí)慣性的羞澀。
十六歲的翩翩少年郎,長安世家子。
……
后堂之內(nèi),韋諒很認真對著姨母,姨丈,還有李岫的夫人張氏,恭敬行禮。
姜氏坐在一旁,拉住李氏的手,問道:“七郎沒來嗎?”
李氏搖搖頭,有些無奈的說道:“來了,不過和二郎他們出去了。”
這里是平康坊,旁邊就是西市,盧羿找個機會就出門去了。
李氏抬頭看向謙遜恭敬,溫和靦腆的韋諒說道:“七郎若是有大郎這樣的風(fēng)采,阿姐,妹妹也就什么也不用操心了?!?
姜氏嘴角閃過一絲得意,抬頭看向韋諒和李岫說道:“你們兄弟自去轉(zhuǎn)轉(zhuǎn),我們姐妹談?wù)勎覀兊氖虑??!?
“喏!”韋諒和李岫同時拱手,然后再度躬身,退了后堂。
……
庭廊縱橫,綠松遍布。
掩映之間,能夠看到一絲衣角在假山角落里閃過。
后院有一座水湖,此刻已經(jīng)完全結(jié)冰。
正在石亭下,韋諒有些好奇的看向李岫道:“兄長,聽說這里曾經(jīng)是當(dāng)年衛(wèi)國公李靖的府???”
“諒弟可是聽說了什么?”李岫笑著招呼韋諒在石亭坐下。
韋諒點點頭,說道:“傳言當(dāng)年有異人路過為衛(wèi)國公府,言及‘后人有居此宅者,貴不可言’,市井傳言,后來便是阿舅得了這座宅子。”
“貴不可言?”李岫笑笑,問道:“何者算貴不可言呢?”
韋諒側(cè)身看向整個相府,輕聲道:“如同阿舅這樣的宰相,便算是貴不可言吧?”
李岫輕嘆一聲道:“宰相算貴不可言嗎,衛(wèi)國公當(dāng)年有建國大功,后來滅東*突厥,吐谷渾,封尚書右仆射,也是宰相,但最后呢,身死族衰,后裔離散不可知,縱有開疆之功,最終不過勉強三代而已,算什么貴不可言?!?
韋諒輕輕點頭,大唐的宰相,但凡不是世家,最終傳承多數(shù)不過三代。
“說起來,衛(wèi)國公是衛(wèi)國公,類似有如此擔(dān)心不奇怪,但諒弟是京兆韋氏彭城公房的長房長孫,似乎也不需要擔(dān)心這些吧,可為何會答應(yīng)太子娶郡主呢?”李岫對著一旁倒茶的侍女?dāng)[擺手,侍女立刻福身退出。
韋諒有些無奈的抬頭看向李岫道:“若說是他人,弟必然要說幾句堂皇之言,但兄長相問,弟便實言相告?!?
李岫微微點頭。
“那夜本來誰也沒有準(zhǔn)備,私下阿母也沒說,姑母突然就提及了,這倒也罷了,但后來太子又提,弟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加上……加上郡主國色,弟才一時間沒有拒絕?!表f諒很誠懇的低頭。
“你??!”李岫一時間忍不住的搖搖頭,說道:“你可知,婚事若是真成,你的宰相之路,就被堵死了?!?
韋諒這個時候卻是輕松的笑了,擺擺手道:“兄長多慮了,且不過郡主眼下不過十四歲,就算婚事定下,也得明年,不知道會有多少事,便是成了,也沒有什么不可能的,宰相雖然人人想做,但天下又有幾人能做,又有幾人能坐穩(wěn)?”
李岫的臉色一下子嚴肅下來。
當(dāng)今圣人,多年以來,所用宰相十?dāng)?shù)人,然而除了姚崇以兒子貪污自污致仕以外,其他諸相最終多多少少有些不體面。
那么將來,他的父親……
韋諒平靜的看向前方,眼神卻隨時注意李岫。
李岫搖搖頭,收回心思,看著韋諒說道:“便是如此,三郎也不必娶公主啊,五姓七家,關(guān)中六家,誰家的嫡女做了諒弟的夫人,諒弟的前程也必然長遠,何必去做駙馬……本朝的駙馬,便是能有前程,也多是虛職。”
“事已至此,再說無用?!表f諒認真的看著李岫,說道:“而且太子畢竟開口了,太子是君,是圣人親選的儲君,此時若是反悔,哪怕不提將來,光是現(xiàn)在,也會在圣人和太子心中留下疙瘩,這樣仕途反而會更加艱難。”
李岫想要說些什么,但韋諒將忠君的理由拿出來,他便什么也不好說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亭外傳來,只見相府總管周嚴從后院拱門下,快步而來,來到亭外,對著李岫拱手道:“少郎,平盧節(jié)度使安祿山的長子安慶宗前來拜訪。”
韋諒猛然抬頭。
誰?
安祿山的兒子。
……
一只箱子一只箱子的被抬入西廂房,而安慶宗也被相府總管周嚴引入了正堂。
“冒昧來訪,還望郎君見諒?!币簧頊\緋色圓領(lǐng)袍,頭戴黑色幞帽,深目高鼻但神色誠懇的安慶宗,對著李岫歉意的躬身。
“無妨,來者都是客,請坐。”李岫招呼安慶宗在右側(cè)上首坐下,而他和韋諒則是在左側(cè)落座。
“阿耶今日隨圣人祭祀,眼下不在家中,不過差不多時間也該回來了?!崩钺秾χ矐c宗抬手,一側(cè)的侍女上前上茶。
韋諒坐在一側(cè),目光輕輕的掃過安慶宗。
安祿山的兒子,正月初二到李林甫府上,倒也是真有意思。
韋諒輕輕低頭,他記得更多的是安慶緒,安祿山的次子,對于安祿山的長子安慶宗,反而沒有多少印象。
不過昨日,安祿山被封平盧節(jié)度使,而他本人并不在長安,是安慶宗代他領(lǐng)旨,同時,也代替他常駐長安。
窺伺長安動靜的同時,也作為人質(zhì)留在長安。
人質(zhì),安史之亂。
懂了……
“這是長安韋縣令之子,也是李某表弟,今日正好家宴?!崩钺秳偨榻B,安慶宗便已經(jīng)站了起來,對著韋諒拱手道:“見過韋郎君。”
“不敢?!表f諒趕緊站起還禮,拱手道:“安兄將門虎子,小弟年幼,亦是欽佩至極。”
“郎君客氣了。”安慶宗有些受寵若驚的拱手,說道:“郎君世家高門,風(fēng)度翩翩,是在下欽佩才是。”
“柳城縣伯鎮(zhèn)守北疆,威震四夷,實在令人欽佩?!表f諒低身,拱手道:“安兄如今在京,小弟正好見識將門威信?!?
柳城縣伯安祿山。
“郎君!”安慶宗剛要繼續(xù)開口,府門方向傳來了一陣聲響:“右相回府!”
韋諒和安慶宗同時直起身,跟著李岫一起朝外面迎去。
剛到前院,一身深紫色官袍,頭戴三梁冠,神色疲憊的李林甫便出現(xiàn)在前方。
韋諒和李岫,還有安慶宗剛要行禮,李林甫擺擺手,然后笑著說道:“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先用膳,他事后談?!?
神色溫和,面色和煦,“口蜜腹劍”李林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