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如今她即便知道，也不會張這個口。

如今賈府的公子都沒有答出來，她一個外親的女子，反倒是答出了先生的問題，那不是在打賈府的臉，也在打賈母的臉嗎？

如今自己蒙老太太寵愛，但是心里卻明白的很，自己和那個寶二哥在她心中的地位相比，孰輕孰重可是看的清楚。

當然不僅僅用眼睛來，心也可以看！

賈環臉上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可是私下卻是緊攥著手，可惜這樣的機會了！

多么好的機會啊，如果自己回答上了先生的問題，一定能夠讓老太太刮目相看的，自己也能夠壓這寶玉一頭。

他表面上維持著庶出弟弟對這嫡出哥哥尊敬，平日里卻是一口一個寶玉哥哥的稱呼。

私下卻是都以寶玉稱呼著，毫無尊敬。

奈何論才學積累，賈環還不如賈寶玉。

他是屬于那種有野心沒能力的人，心眼小卻又沒什么城府。

如今又唯恐自己也被點名，所以也是下意識低著頭，唯恐被這位先生目光盯上。

這就像是現代的一些學生，在老師提問問題的時候，都害怕和老師對視。

見其他人都沒應聲，景申方才繼續道：

“王正月三字，乃孔子筆削大義！時周室衰微，諸侯僭越，唯魯國尊奉周歷。書王正月，是為明尊王攘夷之綱常！”

他知道賈寶玉向來厭棄科考，向來性子灑脫，不過他這種性格，倒像是享受了家世帶來的利益，卻不去履行責任。

也算自己盡職盡責了吧，今天就勉為其難的點你一回。

“你是寶二公子吧，我聽老夫人說起寶二公子平日厭棄功名，不過享祖蔭錦衣玉食。既不尊世間禮法，何不散盡家財、披褐歸野？”

這是用禮和綱常來詰問對方，用圣人的微言大義來點出賈寶玉所謂的以“逃離祿蠹”自居，實際不過是依附家族富貴罷了！

一旁的賈環心中膽顫，這先生真是好恐怖啊！

不過看到賈寶玉面紅耳赤他心里莫名的暢快，不過心里又擔心，自己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于是連忙表現的更加恭敬了，唯恐成為下一個被教訓的對象。

賈寶玉心知這是自己被針對了呀，往日里都是先生被他巧舌如簧，給說的生氣。

如今自己卻被對方帶偏，一開始就是為了讓他放下提防，圣人的微言大義為假，拿自己當作樹立威信的那個學生了！

不過輸了也就是輸了他也認了，不會惱羞成怒說出一些什么，或者做出一些什么事情出來。

他口頭上常常說厭恨那些規矩，討厭那些束縛。

可是這先生卻指出活在禮教下，既然如此厭恨，何不直接做那野人？

景申說這些并不是禮教的維護者，只是想要用這些去告訴他不要空談。

理想主義者應該是腳踏實地的，你想要斥責，那首先是要跳出來。

賈寶玉啞口無言，登時便坐了下來。

緊接著有了震懾在前，景申便開始了自己的教課開始。

而當課結束后，外面一個丫鬟離開跑開了，她并不是里面的公子小姐身邊的人。

而丫鬟彎彎繞繞，最后來到了賈母的院里。

于是將今天的見聞統統通過一張紙，呈交到了老夫人的跟前。

賈母自然是識字的，這是這位景小先生，在書院的第一課。

作為長輩的自然是不放心，所以從身邊選了一位識字聰慧的丫鬟，過去將今天的課統統記錄下來。

不過她年紀大了，看了幾個字便覺得眼睛有一些不舒服。

便安排起身邊的丫鬟念誦，聽著聽著她突然出聲打斷：

“他當真是這么說的？”

那寫這些的丫鬟立刻頷首，說道：“奴婢雖然不敢保證全是一字不錯，卻起碼是有七七八八的還原了。”

景申還不知道，古人沒有監控錄像，卻是可以通過字述，將他的話轉述到了賈母跟前。

不僅僅是有寫字還原，甚至還可以通過畫畫，比如最出名的莫過于夜宴圖了。

要知道夜宴圖可是南唐后主，派遣了畫家顧閎中潛入大臣韓熙載家中，暗中觀察其夜宴場景后繪制而成的。

一旁的嬤嬤也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說：“這個景申當真是好大的威風啊，竟然敢對寶二爺說這些話，他只不過是老太太收留下的書生，如今不念及恩情，竟然對寶二爺不敬！”

“老太太，依我看要不直接命人將他給趕走！”

她這話也是猜著老太太的心意說的這些話，府里上下誰不知道，老太太有多么寵著這位寶二爺。

如今這書生竟然說這些話，此刻不表忠心什么時候露面。

可是卻不知老太太下一句，就是：“說的好，沒想到寶兒這恣意性子也碰了墻，依著我看，這孩子還真是如他母親說的那樣，以前定是那頑劣的性子，所以才有這樣的法子，若是能夠讓其父過來，那定然是更好！”

賈母因為景申的表現，對于素未謀面的景云山，都腦補出了一位嚴苛卻有能力的師長形象了。

而遠在明良縣的景云山，此刻坐在窗邊，一邊手捧著書，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道：“天氣愈發轉冷了，不知道申兒如今怎么樣，還有蕓娘看到了我的信，怎么也不給我回信！”

對于賈母而言，景申本就有言在先，都說到從嚴授教，就算是戒尺打手心，她都能夠接受，如今不過是訓斥了幾句。

能夠得到成果顯著的效果，那實在是最好的結果了。

這就是預期目標的重要性，假如你已經做好了被打的準備，最后只是言語訓斥了幾句，你就會表現的很慶幸。

如今的賈母內心的想法就是這樣。

一旁嬤嬤卻絲毫沒有因為剛剛那番話被打臉，而羞愧臉紅。

而是順其自然的接過了話，道：“老太太，何不將王嬤嬤喚過來，再重新商討一下此事？”

此事的賈母卻是搖頭，道：“這樣的德才兼備的人，若是用那些手段逼迫，反而會讓他更加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