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觀對此倒是沒有什么想法。

畢竟他最大的倚仗就是祿命。

神策府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刷祿命領秘籍，降低自己在江湖上單打獨斗搜集資源的時間成本的一個大平臺罷了。

他只當做是秦靜庵順手給了他一個施展造福一方的抱負的機會。

并沒有指望在這里撈到超過自己能力和付出太多的好處。

他畢竟也是個講原則有底線，崇尚禮尚往來的人，否則也不會牢記著給林越秋的始氣丹和蔣得柱的烏紋黿殼。

柳觀打開窗戶，倚著欄桿遠眺，夜幕下的神策府，遠處仍然有亮堂的火光傳來。

也不知道林越秋此刻人在新丁宅里，過得是好是壞。

柳觀想去看看，卻又怕迷路鬧出其他枝節。

想著也不必急于一時，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蒼老的關切：“大人，夜露濕重，聽聞您今天才到江州城，舟車勞頓不曾歇息，不如早點歇下吧?！?

老仆人模樣清瘦古拙，雖然傴僂著身子，卻給人以淡泊平和的感覺。

讓人不禁感嘆，神策府畢竟是神策府，連小小的一個清掃仆人也是有模有樣的。

柳觀只知道他叫袁翁，只是負責一早一夜，一天兩次來清掃整理內室。

不知怎么的，也許是剛剛用寒陰月魄催發淚痣咒紋的原因，柳觀總覺得淚痣上的九瓣蓮花仿佛有生命一般，在自行呼吸吐納。

強烈的活性讓他的淚痣有種呼之欲出的腫脹感。

唉，真不該給崔藥師浪費心思展示咒紋的，一點建設性的建議都沒有，就只是說了幾句像心理按摩的話。

老仆袁翁極為講禮數，像是怕靠太近會讓柳觀不喜，又可能是之前因為不夠注重這方面的細節被什么人呵斥過。

所以袁翁總是很小心地刻意和柳觀保持了一段距離，始終控制在兩個身位以內。

柳觀卻只是笑著扯句話打發了他，說是還有客人未到，不敢歇息。

總司營的茅依云說過今晚會派裁縫師傅上門，就一定會來。

柳觀也許會懷疑喬沐云、茅依云這些總司營的司員們的人品，卻唯獨不會懷疑他們的上進心。

果然，不一會兒，茅依云就領著兩位裁縫師傅和府庫壯丁，抬著一個寶匣進門。

等兩位裁縫熟練地幫助柳觀測量過一系列的精準數字，又呈過記數的本子給茅依云過目之后。

她才合時宜地莞爾一笑，那笑容像是經過精心排練過的，多一分則顯得浮夸做作，少一分則沒有了恰到好處的“湊巧”的氛圍。

“巧了不是?！?

該配合她的柳觀，全力配合她的表演，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怎么了？”

茅依云精心涂抹過丹朱的紅唇輕啟，吐氣如幽蘭：

“你的各項數字，剛好和府庫里閑置的一套神策緇衣能對上，就像是為你量身打造的一樣?！?

柳觀挑挑眉毛：“有這種事？”

茅依云咯咯地直笑，笑起來時不經意地晃動耳邊精巧可人的金絲翡翠耳環，和她小宗族出身的小家碧玉氣質極為相襯。

下午柳觀還沒見到她戴，估摸著是來之前精心打扮了一番。

見面之前特意的梳妝打扮，總是能讓對方對自己的印象分多上那么少許。

她接著說道：“神策緇衣分為兩種，一種是所有人統一制式發放的，一切經費都由神策府的府庫統一繳付。這種神策緇衣材質尚可，織工細密，倒是也能抵御尋常兵刃，只是穿起來總是不夠舒適。”

“另一種呢？”柳觀假意好奇地配合她把話題引下去。

“另一種則是用造價不菲的材料改良，穿起來冬暖夏涼，即便是貼身穿著也不覺異樣，本來是專門設計給有功之臣的樣式。地方望族出身的年輕人都喜歡這一款，自費掏錢也要升級成此等樣式的材料?！?

茅依云耐性極佳地為柳觀解釋清楚了兩種神策緇衣的差異，

“府庫里剩的這一套恰好是后者，與你身形相宜，我出門前就給你取來了，總覺得你能穿得下。現在一試，果然好像是為你量身打造的一樣。”

柳觀聽羅統說過，庫藏營和總司營這些地營是手握一點實際的小職權的。

手里有權力，自然就會有油水，好比眼前的茅依云，總司營主管神策緇衣的定制分發，如此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卻也能讓他們嘗到雁過拔毛的甜頭。

有的是一些賜下卻被拒絕接收的神策緇衣，有的是多備了容錯的材料，最后卻沒有消耗掉的冗余品。

這些東西雖然還在總司營里停留，找個沒人去的地方閑放著。

可卻各個都不需要登記在冊，對他們來說就像是憑空出現的資源。

對于神策府的總司營來說，這就像是權力給他們帶來的一點小小福利，有時候這種微不足道的甜頭還能很好地讓他們產生一種手握權力的幻覺。

權力這東西就是這樣，當權力的影子落在你的臉上的時候，很多人都會覺得是自己親自修補了權力的天幕，遮住了烈陽。

這些神策緇衣的歸屬當然就是總司營里的司員們排排坐、分果果的小小生活趣味。

正因為如此，柳觀根本不相信茅依云只帶了這一套袍服上門。

只怕是帶了不知道多少套不同尺寸的緇衣，只要等自己的身長數字被量出來，她再如實按圖索驥即可。

也許，這就是她看在秦靜庵的面子上能給到柳觀的最大善意。

“柳觀，你可不能不收下，等師傅量尺寸后回去裁剪衣服，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成品，遇上了，這就是緣分。”

茅依云撩了撩額前碎發，滿懷真誠地說道。

然而，柳觀的答復卻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

“有勞了，柳某不過是山野村夫，著錦穿羅的生活未必適合我。裁縫師傅做成衣的時間慢些就慢些，反正我也要時間來熟悉熟悉神策府，不差這一些時日?！?

不是柳觀不貪小便宜，而是他運氣太差。

遇上的第一任財務軍訓教官寧相乾下手太絕、用心太狠。

給柳觀上的這一課實在太沉重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事事都不過是披著善意外衣的層層利益交換。

他怕自己收下這一件沒有標簽價碼的小好處之后，四周涌來的層出不窮的小善心會把他的理智擊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