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聽講法的百姓們面面相覷，連忙尋聲看去，不知是哪里來的外道野人，如此不尊佛寶，敢在講法的莊嚴場合沖撞了有德大師。

他們定睛細看，居然是城隍廟里荀大夫的弟子，那個一身藥草味道的小娃娃。

簡直是混賬！

“懷空，還不閉嘴？大德開壇講法，哪里有你口出狂言的地方？”

“就是，娃娃懂得什么？積了口業，將來是要下地獄受拔舌之苦的，你知道不知道?”

“快去叫荀大夫把他領走！”

蓮安卻一如常態地，嘴角依舊掛著和煦的笑意，雙手合十說道：

“無妨，我已經說了，講法壇上暢所欲言，懷空，你說罷。”

懷空此時臉色漲得微紅，顯然是被百姓的壓力影響了心態，見到蓮安居士配合的態度，他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于是清了清嗓子，徐徐開口說道：

“佛典語云‘一真法界’，便是說在包容萬有的本源真心中，一切法平等無別，唯一無二，超越一切虛妄，如此才能證得正覺。”

“居士你卻強調即身派的佛國修士證得的果位要高于其他佛陀，方能使得木荷居士后來居上，離世尊更近一步。”

“這樣的故事，難道不是和真佛之意相違背的嗎？”

荷湖百姓大多只知道口念金蓮地母佛號，便能以誠心修持佛力，普遍是連大字也不認識幾個，哪里聽得懂什么“一真法界”呢，眼看又要對懷空發動語言攻訐。

蓮安居士卻笑著擺擺手，帶著贊許之色看著懷空，隨之笑言道：

“懷空，眾生各自有根器，聲聞、緣覺、菩薩、如來，一眾不盡相同。各方菩薩和佛陀的修持法門不同，悟道先后有所差異，功德攢聚亦不可統一，自然不會渾然一體，不分彼此。你既然知道‘一真法界’，想必也能聽懂‘三妙平等’的道理？”

懷空眉頭一皺，緊緊抿著下唇，斟酌了許久才開口說道：

“居士的意思是說，不同乘定性的修行者內部，還會以為身、語、意三密的不同修行程度，與本尊、世尊的大我合一程度也不盡相同？”

“然也！”蓮安居士看著懷空的眼神越發稱心如意，仿佛在看著一尊新鮮出爐的肉身真佛。

他們的談話越發深入，從法壇上轉向了茶室內。

清雅寧神的檀香入腦，安神定心的荷茶品入喉中，懷空不覺有些沉醉。

就好像是在酣暢淋漓的辯法之中，體驗到了凈土天人化生的奧秘。

施施然之間已經失去了意識。

一個火工頭陀打扮的人突然掀開茶室的簾子走了進來，恭謹地躬身朝著端坐的蓮安居士行禮：

“蓮安居士，荀信安的這個小孽徒自己送上門來，是不是把他湊進這一次的“登岸金童”里？”

蓮安品了一口香茗，搖了搖頭說道：“此子生具慧根，佛緣深厚，雖然是荀信安那個外道的弟子，卻有一顆誠摯向佛之心，佛學修為了得。”

“那您的意思是？”

“金蓮地母言語間透露過祂下凡歷劫期數已滿，到了脫劫的時候了。二十八天佛和曼陀羅八葉共計有三十六個果位，現在卻只有三十三尊肉身佛已經先行成道。缺的席位，就讓懷空小友一齊補上罷。”

“時間倉促，一日之內成就肉身真佛，多少佛茶灌下也不夠，況且佛茶用量過激的話過猶不及，容易引發傳染性的不詳，本廟可還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啊......”火工頭陀高大威猛的身軀此刻卻配了一副有些委屈的表情。

一天之內造個肉身佛出來，你怎么不要求我原地直接坐化給你看呢？

蓮安眉頭一沉，深陷的眼眶在暗室的微光下顯得極為陰鷙：

“那就加大藥量，成與不成，都看天數的面子。荀信安那邊你不要擔心，明日就是彼岸盛會，等他發覺之時木已成舟，任憑他手握白蓮妖法，也決計不能是全盛時期的慈母娘娘的對手。”

“地母成道，降下凈土，有什么不祥，都要在凈土地涌金蓮的佛光面前消弭一空！”

······

縣衙廂房，內堂議事小廳。

蔡永安已經換下了略顯狼狽的舊緇衣，委托縣衙的長隨去將緇衣上的腐臭淤泥和蛇涎洗凈，暫時用一身布衣將就著。

摩侯天弓在洞窟內狹小的空間爆發出巨大威力，自己一方雖然受了些傷勢，所幸沒有過早造成減員。

等柳觀趕到洞窟的時候，最為激烈的一輪交手已經結束，雙方交換了傷勢之后，地龍婆就尋找機會借助地形從另外一處洞窟出口逃離了現場。

只來得及隨大隊一起撤退回縣衙休整。

“蔡候騎，戰況到底怎么樣了？”柳觀急切地問道。

由于立功心切，他之前還在沼澤中追查了一陣地龍婆的蹤跡，現在回到了縣衙里才有時間關心戰況。

蔡永安半邊臉色漆黑，傷勢本質上不重，可是摩侯天弓讓他面部掛彩，又有刺激性極強的毒素，淤血久久不能化開，讓這位冷面候騎直接化身冷面笑將：

“哼，那地龍婆的日子也不好過。羅統柳葉雙刀刮下不少鱗片，我的赤白雙劍也將它扎了個對穿。七人合力之下，地龍婆同樣只能負傷逃遁，避開我們的鋒芒。”

臉都被抽腫了還在放狠話？

那就是還沒有將它打殺了嘍？

柳觀聞言微微撇了撇嘴，自顧自地說道：

“打草驚蛇卻沒有殺出成果，恐怕地龍婆心生警覺之后，我們下一步就更難捕捉到它的蹤跡了。”

羅統卻成竹在胸地神秘一笑，把手按在了柳觀的肩膀上：

“柳觀，你這樣說可就小瞧我們了。沒有絕對的把握，我們怎么可能在你缺位的情況下，以并非最鼎盛的火力盲目向地龍婆發起一輪強攻？”

“你的意思是？”柳觀眉頭微挑，聽出了羅統的話外音。

許萊雙手抱胸，大咧咧地擺出老前輩的架子：

“地龍婆巢穴三虛一實，分守四處，這才是最核心的秘密，已經被我們完全洞悉了。今天我們出手的不過是在它食人后暫且煉化活人氣息隔絕耳目用的一處虛穴。”

“難道你們是想......”柳觀大腦飛速運轉，立刻反應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