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蘇文天幾乎每天都跟林如心膩在一起。

他們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沙坨子上，看瘦羊啃草根，談理想談人生，談文學。

“你家連帶字的紙都超不過三張，你是什么時候在哪里讀到這些文學作品的？”

這是林如心憋了好久的疑問。

蘇文天早就想到林如心會這么問，他緩緩抬起頭，一臉裝逼地看著天空上隨風慢卷的白云，故作深沉：

“對于一個喜歡讀書的人，書無處不在。”

如果在二十一世紀，這種故作深沉定會招來女朋友一頓素手掌摑還玉足飛踹。

可在那個年代，這“深沉”是超越時代的。

瞧著蘇文天裝逼的樣子，林如心越看越喜歡：“可，可是你讀過的好些書，連鎮子上都買不到啊。”

“買不到不等于讀不到，只要用心，即便在監獄里，你也可以發現有書的地方。”

蘇文天收回目光看一眼旁邊的林如心，眸子里全是纏綿和裝逼成功的驕傲。

林如心的眼里多出了許多崇拜：“真羨慕你，在監獄里還能讀到那么多書。真想跟你一起蹲監獄。”

蘇文天心里一抖：不會吧？知青這么好騙的嗎？上一世他怎么沒發現？

“那個……自由其實很重要！”

他有一種帶壞了未成年人的罪惡感，趕緊找補：

“那啥，有自由，你就可以看天上的云，那是書；你還可以感受春天的風，那也是書；你可以體驗人間冷暖，那更是書……”

林如心仰著臉，聽蘇文天嘴里流出一串串詩一般的語言，悸動的心恨不得從眸子里跳出粘在蘇文天的嘴上。

林如心的心沒有跳出來，蘇文天的嘴唇卻到了……

想到跟林如心的過往，蘇文天那顆經歷了兩輩子的心臟還是覺得很爽。

“嘿嘿，我喜歡文學青年，更喜歡那些喜歡文學的女青年。”

異性相吸的日子總是那么美好，但美好又總嫌太短，也不知道林如心這一刻在做什么？會不會在給我寫信？

“信！哥，哥，有信！”

正在屋里瞎想的蘇文天被妹妹小丫一連串的大喊嚇了一跳。

小丫高高舉著手里的信沖進屋來，一頭撞進蘇文天的懷里：“哥，嫂子來信了，快看快看！”

蘇文天心跳的速度瞬間加快。

他一手扶住小丫，另一只手接過來信。

信封上虬勁有力的六個大字躍然眼中——蘇文天同志收。

這字太熟悉了，就是，是……上官堯的字。

“這，不是你嫂子的信。”

蘇文天揉了揉小丫的頭發，淡淡地說。

小丫發光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來：“不可能，哥你看錯了吧？”

其實蘇文天的心里也有一點小小的失望，但也僅是“小小的”。

雖然從情感上他更希望是林如心的來信，但理智告訴他，編輯部的信可能對生存和發展的影響更大，更有現實意義。

“哥沒看錯。”

蘇文天用手指著下面的地址，一個字一個字讀給小丫：“營州市新雷編輯部”。

“那個……嗯，嫂子就去了營州市呢。”

小丫強詞奪理地對付。

蘇文天搖頭：“不是，她家在燕京市。”

“不是。”小丫緊抿著嘴唇，仿佛受了什么委屈地否認。

接著她伸出小手按住哥哥手中的信封：“不是，嫂子就在那啥，就是，那啥……”

這一刻她有點兒不愿意讓哥哥拆信了，仿佛這封信不拆開，心中的希望就在。

蘇文天用小手指輕輕撓了撓小丫的手背：“哥這信里有好消息，你想不想聽？”

那個年代沒有電腦，文學愛好者們的稿件都是手寫，如果編輯部不采用是要退稿的。

退稿當然是厚厚的一沓，像這樣薄薄的一封信，肯定不是退稿，不是退稿當然就是采用嘍。

小丫不懂這些，但她相信哥哥，哥哥說有好事那就是有好事。

她慢慢抽回手，忐忑地抬眼看著哥哥。

拆開信，蘇文天看到的不是刊發通知，欣喜中多少有一點小失望，但是他知道，編輯這樣問，基本上就是通過了。

“呵呵，你個老上官，到我這兒咋就變得如此謹慎？”他腹誹著上官堯。

在信里，上官堯除了咨詢一些原創以及筆名等問題外，還對蘇文天的作品給予了很高評價，也提出了一些希望。

比如，他希望蘇文天能在作品中加入一些對帝國主義的批判和對社會主義的贊美等。

看到此處，蘇文天笑了，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甚至將腹稿都打好了。

“哥，你笑啥呢？”小丫看到哥哥笑也跟著笑。

蘇文天慈愛地看著小丫，故作驕傲的一昂頭：“哥的作品馬上就要發表了。”

小丫滿臉懵逼，她不明白啥叫“作品”，啥叫“發表”。

看著妹妹的樣子，他聲音溫柔：“就是哥哥每天寫的那些字要印到書上了。”

小丫歪頭思考一下：“那，是不是……哥你要當作家了？”

作家、科學家、軍人，在七十年代耳熟能詳，是許多孩子們的第一理想。

感覺哥哥可以當作家，小丫的眼睛都冒光。

“我哥要當作家啦！我哥是大作家！”

小丫情不自禁地喊起來，起身就要往外跑，她要把這一消息告訴自己的小伙伴們。

不光是小伙伴，她還想告訴村里所有人，讓那些瞧不起他們的人們驚掉下巴，讓那些天天說嫂子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人們看看，哥哥不是牛糞是大作家。

小丫剛跳起身就被蘇文天一把按住：“停！停！停！”

“哥的作品還沒發表呢，再說作家和作者還有一定差距，現在還不能叫作家。”蘇文天認真解釋。

小丫聽得云里霧里。

蘇文天見無法解釋太明白，干脆把手指豎在嘴唇上，神秘地小聲說：“噓~這是咱家的秘密，暫時還不能說。”

秘密，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是莫大的信任。

小丫立馬捂住小嘴，擺出一副電影里地下工作者受審時視死如歸的表情，猛點頭，嘴里發出“嗯嗯”的聲音。

蘇文天很滿意，點點頭：“去玩吧，哥要給編輯部回信。”

小丫帶著滿臉的驕傲，撒腿跑了出去。

蘇文天攤開信紙，逐一回答著上官堯的疑問——

“我的筆名叫‘沙坨子上放羊的’。”

“這篇小說預計要在30到50萬字，從寫作方式和故事結構上看，可能更適合連載……”

“這是原創作品，其它章節正在醞釀和撰寫之中……”

……

“蘇文天，你的郵包！

一個包裹飛過柵欄，扔在了院子里，嚇得三只瘦羊咩咩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