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年男人，拎著黑色人造革皮包開門而入。

“哇！真香啊！來貴客了吧？”

中年男人撩一眼蘇文天明知故問。

“這是小妹的……”

大姐林舒心介紹。

可是話沒說完就被林母打斷：“如心青年點的好朋友蘇文天。”

蘇文天馬上站起身，向著中年男人微笑。

“我叫劉俊，大姐夫。”中年男人自我介紹。

“上桌吧。”

林母發(fā)話。

一家人圍著飯桌團(tuán)團(tuán)而坐，呆呆的看著飯菜，等著最重要的人林如心。

直到太陽落了西山，林如心也沒回來。

“我去找找吧。”

二姐林玉心道。

“天黑了，還是我去吧。”

二姐夫張國棟趕緊站起身。

“不用。如心學(xué)習(xí)緊張，別打擾她。”林母表情嚴(yán)肅，拿起筷子，“咱們先吃，邊吃邊等。”

“邊吃邊等。”

林父應(yīng)和著，回手拿起茶幾上的悶倒驢：“嘗嘗小蘇的酒。”

林母白了林父一眼，但也沒阻止。

這一桌飯菜，在1979可以說不失待客之道，但絕不是新姑爺?shù)情T該有的規(guī)格。

飯吃的很尷尬，只有林父喝了二兩酒，且是一口干。

吃了一會兒，蘇文天就放下筷子，稱自己吃飽了，小丫也乖巧地跟著放下筷子。

林母林父并不多勸，也很快放下了筷子。

又過了好長一會兒，林如心還沒有回來。

林母有點兒忍不住了，她親自給蘇文天倒一杯水：“小蘇啊，阿姨有幾句心里話想跟你聊聊。”

來了，總歸還是來了。

蘇文天坐直身體，露出恭敬神色：“阿姨您說。”

“阿姨不是思想封建，也尊重自由戀愛，阿姨和你叔叔就是自由戀愛。”

林父“嘎啦嘎啦”轉(zhuǎn)動著手里的鐵球，迅速點頭配合：“是。”

“當(dāng)年啊，我家境殷實，你們中學(xué)課本讀過的那個‘東芳紗廠’就是我家的。”

我叉！

都說燕大藏龍臥虎，人家跨國集團(tuán)大資本家小姐，就一句“家境殷實”，你們家那是殷實嗎？那尼馬也太殷實了吧！

“你叔叔是我家仆人的兒子，從小練武讀書不多。”

“嘿嘿。”林父笑著接茬，“3歲，我?guī)煾荡蠼稚峡吹轿遥f我骨骼精奇，是練武奇才。哈哈哈。”

林母無奈地笑笑，接著道：“我們是完全不同的社會階層，但我們相愛了。”

“哈哈哈哈哈！”

林父朗聲大笑：“我也很爭氣，一邊練武一邊讀書。”

說到這兒，轉(zhuǎn)著鐵球的手向上一舉，露出滿是腱子肉的小臂：“這不，現(xiàn)在成了燕大教授。”

“體育系副主任，著作等身。”林母驕傲地指了指靠墻的書柜。

書柜上，中間一排十來本書，書脊上都寫著——作者：林遠(yuǎn)圖。

林母嘆口氣：“我不在乎門第，但年輕人談戀愛要般配，才華般配、人品般配、社會的認(rèn)可也要般配。”

蘇文天明白了，這意思就是我跟你女兒不相配。

“小蘇，你有才華，人品也讓心如認(rèn)可，但是你小學(xué)畢業(yè)，也無法獲得燕京戶口，這兩個基礎(chǔ)會產(chǎn)生一系列社會問題，很難打破。”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

“阿姨，我懂了。”

蘇文天說著，露出了禮貌的微笑。

安靜。

“嘀嗒嘀嗒”的掛鐘聲音有點兒震耳。

馬上就要到八點整，所有人都抬頭看著掛鐘，做好掛鐘巨響的心理準(zhǔn)備。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掛鐘如常響起。

震耳的八聲過后，空氣依舊沉寂。

小丫抬頭看著大姐林舒心：“姐姐，你咋這么白呀？”

林舒心溫柔地笑笑摩挲著小丫的頭，卻沒說話。

“和稀泥”失敗。

劉俊站起身：“我和你大姐都覺得，其實你要是在燕京能有一個正式工作，其它都可以慢慢來。”

這話聽起來似乎降低了條件，其實跟沒說一樣。

如今知青回城都找不到工作，你一個農(nóng)村戶口憑啥在燕京城找到正式工作？

蘇文天怎么能聽不懂，但他依舊笑著點頭：“好。”

二姐林玉心一甩頭發(fā)：“無論我小妹找誰，都不應(yīng)該過苦日子。”

旁邊張國棟的臉埋得更低了。

“應(yīng)該的。”

蘇文天依舊點頭認(rèn)可，林玉心這話沒毛病。

林玉心說完，空氣再度凝固。

林家人的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擺明就是不想承認(rèn)這份婚姻。

蘇文天雖然表面上保持著微笑，但那種心靈被碾壓的痛，抽筋拔骨。

其實他早想抬屁股走人，可心底還殘存的一絲僥幸，希望能等到林如心回來，聽聽他怎么說。

不過，客觀原因讓他必須得走。

七十年代末，住宿難是燕京城最大的民生問題之一，再晚恐怕要露宿街頭了。

“叔叔、阿姨，姐姐、姐夫。我們倆該走了，再晚就找不到旅館了。”

蘇文天禮貌地站起身，拉著小丫的手，給每人一個禮貌的微笑。

林母立馬站起身，做出送客姿態(tài)，嘴里卻客氣道：“不等如心了？也是，她每天都很晚。”

讓蘇文天意想不到的是，林父坐著沒動，兩個鐵球揉得愈發(fā)“嘎嘎”作響：“小蘇，你……行嗎？”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把全屋人都說愣了。

而蘇文天聞聽此言，破碎的心忽然燃起一絲小火苗，“噌”地就竄上了頭。

行嗎？！你把那“嗎”字去嘍。

活了兩輩子，什么沒經(jīng)歷過？

當(dāng)年寫網(wǎng)文之初，連續(xù)撲街好幾本，不也每天更新2萬字，最后生生日入過萬嗎？！

后來直播教人寫網(wǎng)文，被罵得狗血噴頭，不也天天喝著胖大海、吸著氧氣，最后陪養(yǎng)出上千名月入過萬的學(xué)員？！

上一世卷了一輩子，這一世本想悠然度日。

可是你們……

好吧，為了愛情、為了這一世的尊嚴(yán)、為了身邊的親人、為了將來衣食無憂……

文哥要教教這個世界，什么是卷王？！

蘇文天抖擻精神，擼起運動服袖子：“叔，我行！放心吧，不會露宿街頭。”

“哈哈哈。”

林父起身，拍拍蘇文天肩膀：“有叔兒在燕園，能讓你露宿街頭？姥姥！。”

不由分說，拉著兄妹倆就往外走。

“回來。”林母一聲吆喝讓林父瞬時腳下生根，“你那么大年紀(jì)去干嗎？讓劉俊去安排吧。”

“那個，燕園招待所，我老林還有三分薄面。”林父的聲音小了，但還是挺堅決。

“爸，我去。”

劉俊趕緊起身，走上前取代了老丈人的位置，帶著兄妹二人出屋。

身后，林父還不放心地大聲道：“就說是老林親戚。”

林母一步跨出門，拽住劉俊小聲道：“說是你的朋友，明白嗎？”

萬家燈火的燕園溫馨柔和。

風(fēng)吹朗潤湖粼粼波光，仿佛這湖水下面還有一個燈火璀璨的世界。

這年頭的路燈，遠(yuǎn)沒有后世那么明亮，但路燈下依舊有不服輸?shù)淖x書身影。

校園小路，三三兩兩行人嬉笑暢談，也有孤獨的身影匆匆而過。

不遠(yuǎn)處。

一個纖弱的影子戛然停下腳步。

這突兀的動作引起三人注意。

小丫眼睛一亮，猛然沖出去：“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