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站在林父面前不說話，笑盈盈地從小書包里往外淘東西。

兩個小紙盒，一個方形、一個五角形。

兩個紙盒上面都用彩筆畫著二十一世紀才有的表情包。

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放在林父面前；一個捂嘴竊笑的表情，放在林母面前。

看到這兩個小禮盒，林母高貴的撲克臉有了一絲溫柔。

“這是什么？”

林父伸手拿起小盒問道，聲音寬厚似乎自帶回音。

“沙棘果脯，哥哥做的。”

小丫拿出幾粒果脯，不由分說塞進兩個老人嘴里，還自信地追問：“甜嗎？”

“嗯，甜。”

豹頭環(huán)眼的林父目光有些慈愛。

林母不說話，但也微笑著點點頭。

小丫蹦跳著，變戲法一般從小書包里一盒一盒往外掏小紙盒，屋里的每個人都給了一份，還逼著人家吃。

蘇文天也借著這種氣氛站起身：“我?guī)Я艘恍┘亦l(xiāng)特產。”

說著打開包裹一樣一樣放在茶幾上。

“這是悶倒驢酒，75度；這是……”

“算了，別掏了，坐下吧，阿姨問你幾個問題。”

林母揮揮手，阻止了蘇文天行動。

蘇文天聽話地坐回去。

“小蘇啊，你的情況如心都說過了。你愛好文學是吧？”

林母的語氣平和，聽不出情緒波瀾。

“是的。”

蘇文天自然不能否認，不然自己還有什么可展示的呢？

“發(fā)表過什么作品嗎？”

林母的態(tài)度平和，但是問題本身就顯得十分苛刻。

這個時代，愛好文學的青年比文學作品都多，發(fā)表過作品的萬里無一。

“這個……”

蘇文天有些猶豫，他沒想到林母聊天如此“兇猛”。

如果自己說發(fā)表過，可雜志剛剛付印，還沒到發(fā)行日期呢。

說沒發(fā)表？算不算隱瞞事實？

再說，這也會降低自己的被認可度。

仔細解釋？

這《新雷》雜志剛剛創(chuàng)刊，十有八九人家沒聽過，又拿不出刊發(fā)文章來，那不成了騙子嗎。

蘇文天猶豫的瞬間，林母的眼中快速劃過一絲失望。

“算了，不是每個孩子都有機會發(fā)表作品的。”林母似乎很大度地說。

“對，對對。”

林父用他寬厚洪亮的聲音迎合著，然后閉上眼，不停地轉動著手掌里那兩個锃亮的大鐵球。

蘇文天看看老丈人。

呵呵，這要不是親媳婦親口告訴自己，說啥也不會相信這做派是燕大教授。

林母也不搭理林父，繼續(xù)問：“小蘇，你喜歡讀些什么書啊？”

問完后頓一下，又馬上補充：“燕大現(xiàn)在這些老師的作品，你有看過嗎？”

啊？！

這是要考校什么？

喜歡讀什么書？這個其實就是普通聊天，很好回答，“魯郭茅巴老曹”隨便說說準不會出錯。

可是，燕大現(xiàn)在這些老師的作品？你這是把我當燕大學生還是當燕大教職工啦？

雖然上一世當了一輩子文學編輯，可是1979年燕大有哪些教師？他們發(fā)表過什么文學相關作品？這還真記不住。

“哦……”

蘇文天絞盡腦汁地想。

這一次林母并沒有選擇主動為他解圍，或許在林母的思維里，對燕大教授和其作品的了解是最基本的吧。

幾秒鐘后。

林父睜開眼，盯著蘇文天看一下，馬上又閉上。

蘇文天回味老丈人一閃而過的眼神里，怎么……似乎……有那么一點點同病相憐的味道呢。

“哦，我讀過楊老的譯作《被幽禁的普羅米修斯》和原創(chuàng)詩劇《屈原》。”

蘇文天的CPU瘋狂超頻之后，終于想起了一個名字——楊匯。

在他的記憶里，楊老是八十年代過世的，此前一直在燕大中文系，當下即便是退休了也應該在燕園。

“楊老？”林母愣了一下，“你是說楊匯先生嗎？”

蘇文天趕緊答道：“對，就是楊匯楊老。”

突然，老丈人猛睜開眼。

“楊老？哈哈，老楊就老楊，還什么楊老啊？！哈哈哈！”

老丈人的突然大笑，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林母不滿地瞪一眼老伴兒：“楊先生都八十多歲了，叫一聲楊老怎么了？！大家都叫楊老，就你叫老楊。”

老丈人立馬閉嘴。

林母繼續(xù)道：“《被幽禁的普羅米修斯》我沒看過，但楊先生請我給《屈原》譜過一個曲子。”

呵呵，老丈母娘會譜曲？

之前林如心只是說過父母都是教師，父親是燕大教授，沒說過父母都是教什么專業(yè)的教授。

蘇文天不敢盲目地問，但并不妨礙他在文學方面繼續(xù)發(fā)揮。

“世人都知道有郭沫若先生的話劇《屈原》，卻不知詩劇《屈原》以多維度藝術語言構建出詩意空間來詮釋宏大東方深邃的哲學思考……”

蘇文天一串高大上的詞匯，把林母給整不會了，干卡吧眼睛不知道說什么。

妥！

文學這一塊，丈母娘算是敗下陣了。

對自己作為文學愛好者的素質，應該不會太為難了。

有沒有必要，向丈母娘愛好的方向拓展一下呢？這樣可以增加好感。

試試！

蘇文天清清嗓子：“那個，我覺得如果給楊老這詩劇配上音樂和舞蹈，《屈原》將成為一場音舞詩哲融合的文化盛宴。”

林母眼神一亮，隨后又立馬收回去，擺出撲克臉。

“嗯，你展開說說。”林母淡淡地說。

蘇文天點點頭，輕輕道：

“楊老那詩歌的語言，有著無限的情感張力。

如果所配音樂能融合中阮古調，打造多層次聽覺空間。

再輔以舞蹈和光影，就會形成詩、音、舞、光雜糅沉浸的交響……”

丈母娘眼神飄忽，似乎沉浸到了某種意象之中，手指在沙發(fā)扶手上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

老丈人睜開眼，看向蘇文天的目光中帶著幾分驚訝和思索。

長沙發(fā)另一側的二姐夫張國棟半張著嘴，直勾勾看著蘇文天。

挨著丈夫座位扶手上的林玉心扒蒜的手也停住了。

“咳~”林父輕咳一聲，看看表，打破沉默，“這都幾點了，該回來啦。”

林母也從意象中回過神來：“先擺桌吧。”

一直沒說話的小丫，此刻從廚房跑出來。

她手里拿著碗筷，蹦蹦跳跳地叫著“開飯嘍！”，仿佛自己才是這個家里的主人。

剛才哥哥和嫂子媽媽的一番對話，小丫聽不太懂，但從氣氛上她感覺二人好像是在斗法，而且哥哥似乎獲勝了。

她覺得哥哥的勝利，讓他們融入這個家庭的可能性增大了許多。

桌椅碗筷剛剛擺好，房門“啪嗒”一聲打開。

“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