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漆黑的鄉村小路。

懶驢一萬個不情愿地拉著車。

趕車的趙二癟打著哈欠，比懶驢還不情愿地嘀咕著：“誰好人半夜坐火車?！?

“我！”

“副駕駛”的蘇文天惜字如金地回答。

眼睛冒著亮光的小丫嘻嘻一笑，拿出兩粒沙棘果脯塞到趙二癟嘴里：“二癟哥，甜不？”

“甜?！?

趙二癟在小丫頭面前，一點脾氣都沒有。

平?？刹皇沁@樣的，雖然叫“二癟”其實一點不“癟”，他爹可是生產大隊隊長。

小時候，還在蘇文天半傻不尖的歲月，“蘇大傻”和“趙二癟”是最好的朋友。

其實趙二癟開始是瞧不起“蘇大傻”的，只是他爹說“蘇大傻”很可憐，作為大隊長兒子你得保護“大傻”。

打那以后，趙二癟成天跟在蘇文天后面“天兒哥”“天兒哥”地叫。

后來從蘇文天從監獄里出來，更愿意跟知青們搞什么文學，趙二癟聽不懂，但還是習慣性地天天跟在“天兒哥”的屁股后面。

“天兒哥，你媳婦不能把你趕出來吧?！?

趙二癟打著哈欠問。

“哼！嫂子才不會?。?！”

沙棘果脯都遞到趙二癟嘴邊了，小丫又生氣地縮回去。

蘇文天也支持小丫道：“你還不了解如心？她不是那樣人?！?

趙二癟點點頭，他對林如心還是有些了解的，畢竟蘇林二人談戀愛的時候，他都好意思在后面跟著。

三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漆黑的夜便顯得不那么死寂。

火車站不大。

一棟磚房四條長椅，售票室里傳來呼嚕聲。

趙二癟陪著兄妹倆坐在長椅上等火車。

以前在沙坨子里放羊，他們也是這么坐著的，只不過隔一會兒就會說兩句屁話閑扯。

現在都不知道說點啥。

只有小丫，跑來跑去精神得很，她是第一次坐火車，甚至是第一次看見火車。

售票室里的呼嚕聲戛然而止。

三秒鐘后傳來蒸汽機車笨拙的轟隆聲。

“轟隆隆，轟隆隆。”

小丫跟著蒸汽機的節奏，興奮地學著。

“呼——呲——”

火車到站。

蘇文天張開雙臂用力擁抱一下趙二癟：“茍富貴，文哥帶你飛?！?

檢票、上車，揮手告別。

火車開出老遠，趙二癟還站在原地：“呸，你才是狗！還飛？竟吹牛幣，從小到大沒都見你飛過?！?

坐上驢車的趙二癟眼神迷茫，他不知道以后還能跟在誰的屁股后面。

蘇文天也很迷茫。

趙二癟是他在村中最好，不對，是唯一的朋友，他其實也不確定怎么才能幫到二癟。

直到趙二癟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蘇文天才回過頭。

小丫眼睛瞪得快飛出眼眶，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

“看啥呢？”

蘇文天溫柔地問。

“哥，哥，哥你看，外面的東西在往后飛。”小丫興奮地說著，眼睛不離開窗外。

“那是因為車在向前跑，作為參照物樹就是向后移動的?！?

蘇文天不失時機地給小丫科普。

“嗡！唰——”

錯車，把小丫嚇一激靈，轉頭撲到素問天懷里。

錯車過后，外面燈光消失，重新陷入黑暗。

啥也看不見了，小丫回過頭來，屁股在座椅上上下顛著：“哥，哥，這椅子真舒服，火車真快?！?

蘇文天可不這么認為，老式蒸汽機牽引的綠皮火車在他的感覺里慢得心難受。

哪有什么舒服？一上車就激發腰酸腿疼的記憶。

他在心里嘆息：妹呀，你是真沒坐過動車高鐵啊，那才叫舒服。

可他不能讓第一次坐火車的妹妹敗興，微笑著說：“這算啥，將來科學發達了，火車跟飛機一樣快，一人一個沙發椅。”

小丫猛點頭：“嗯，哥你知道的真多。那啥，飛機有多快呀？”

“這個……好像得每小時300公里以上吧?！碧K文天也不記得準確數據了。

300公里是多快？小丫眼神很懵，明顯沒聽懂，但不耽誤他繼續興奮繼續問。

“哥，哥，那沙發椅是啥樣的啊？”

“就是，就是帶扶手高靠背那種，還能調整靠背角度?！?

“哥你咋知道的??？”

小丫一副迷妹兒狀，崇拜地看著哥哥問。

“噓~小點聲，沒看大家都睡覺呢嗎。”對座的中年婦女睜開眼不滿地提醒。

小丫立馬捂住嘴，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可孩子的興奮是無法掩飾的。

沒過幾分鐘，小丫就趴在哥哥的耳朵邊悄聲說：“哥，你剛才說參照物，那是啥物件呀？”

“參照物就是……”

蘇文天也趴在小丫耳朵邊上，輕聲而耐心地講解。

漆黑的夜，搖晃的車廂，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孩子的興奮抵不過身體疲憊。

上一秒還眼睛瞪溜圓，下一秒就癱軟在哥哥懷里進入夢鄉。

小說里，坐車進京總能遇上同行，來一段裝逼打臉，可蘇文天的周圍都是臭腳、呼嚕、打嗝放屁。

算了，還是睡一會兒吧。

9個小時后。

小丫的興奮退去，各種不舒服紛至沓來。

“哥，咋還不到??？”

這已經是小丫發出的第108次詢問，她在座位上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

哥哥不讓他出去，怕她走丟，但這限制讓她太難受。

“快了快了，馬上。”蘇文天故作鎮定地安慰。

“嗚——”

一聲長鳴，城市景象出現在窗外。

小丫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小臉緊緊貼在窗玻璃上。

“各位旅客，歡迎大家乘坐我們這趟列車旅行，我們這趟列車是開往偉大首都燕京的第九次特別快車，前方就要到達終點站首都燕京……”

……

燕京的繁華和千奇百怪，是小丫做夢都沒夢到過的。

一路驚奇，一路怪叫。

坐了公交車倒電車，終于來到了燕大。

1979年的燕大，蘇文天也是頭一次見。

上一世的這一年，他還是個小學生，根本沒機會來京城。

此時的燕大正門坐東朝西，看起來很像古代王府大門，最高級的那種。

三框朱紅對開大門，門上排排金釘展示著威武，兩邊粗大的門柱上伸出倆龍頭，龍頭上還掛著宮燈，氣派極了。

大門上端正中間懸掛金字校匾——“燕大”，字體瀟灑不羈氣勢恢宏。

小丫躲在哥哥身后，仰望金匾，膽怯地問：“哥，這是皇宮嗎？”

蘇文天指著金字：“那兩個字讀‘燕大’?！?

小丫瞬間激動跳起，沖向大門：“嫂子！嫂子！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