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哥！你媳婦跑啦！”

趙二癟山呼海叫地跑過來。

他那露腳趾頭的破布鞋一滑，從沙坨子頂上滾下，直接跪在蘇文天面前。

“免禮平身。”

蘇文天揮一下打著補丁的棉襖袖子，擺出一副皇帝架勢。

“天哥別裝了，你媳婦都跑啦！”

趙二癟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攪起一片沙土，被風一吹都進了蘇文天嘴里。

“呸，呸，總有刁民想害咱。”

蘇文天吐出嘴里沙土，高傲地仰著臉，繼續做皇帝狀。

“綠篷吉普車，還有兩個賊白賊白的城里大妹子，把你媳婦抓走了……”

趙二癟用臟兮兮的手抹一下臉，臉上的汗水就跟沙土混在了一起。

阡陌縱橫的汗泥擋不住他眉飛色舞的表情，說到“綠篷吉普”的時候，眼里還放出綠光。

蘇文天微微一怔，他有點信了。

這后坨子村，上次來吉普車還是三年前，坐車的是縣長。

貧窮會限制村民們的想象，他們不大可能用“吉普車”這種象征著財富和權力的東西來騙他。

更重要的是，他真有兩個賊白賊白的城里大姨子。

而且自己有兩個大姨子的事情，村里人是不知道的。

“啥時候的事？”

“就剛才，那倆城里大妹子把你媳婦弄上車，車屁股一冒煙，‘滴滴悶悶兒’就跑了。”

“跑就跑唄，倆腿支個肚子，我三宮六院不差這一個。”

蘇文天繼續嘴硬，心里已經翻江倒海。

“真的不鬧玩兒，快回去吧。”

趙二癟脫下鞋，一邊抖鞋里面的沙子一邊真誠地跟蘇文天說。

蘇文天裝出勉為其難的樣子，對著趙二癟道：“好吧，那你幫我放羊。”

也不等趙二癟回答，他就背起手，不緊不慢地向村里走去。

過了沙坨子，回頭看不見趙二癟，蘇文天撒腿就跑。

蘇文天的媳婦叫林如心，是知青里最漂亮那個，不是之一。

自從娶回林如心，村民們總跟他開玩笑，今天說他媳婦被人拐走了，明天說跟人跑了，后天說回城了。

他們的婚姻之所以引起村民們有如此強烈而持久的關注，最重要的是反差太大。

林如心不僅是最漂亮的知青，還是燕京城里人，爹媽都是大知識分子。

其本人性格也文文靜靜，說話溫柔。

而蘇文天呢？

從小爹死娘嫁人，自己又半傻不奸的。

13歲那年，娘難產也死了，留下一個剛出生的同母異父小妹，還有一個酒蒙子后爹。

酒蒙子爹，一周醉6天半，還有半天在找酒錢。

那日子過的，就算在這克拉爾沁沙漠邊緣的窮鄉僻壤里，也算是最窮的。

三年前的某一天，蘇文天被村霸王大巴掌打暈，醒來后眼神竟清澈起來。

后來，王大巴掌欺負下放改造的老李，蘇文天“借機報復”打斷王大巴掌的腿，鋃鐺入獄。

本以為至少判個三年五載，不成想剛半年那個老李就平反回到燕京，蘇文天也隨即被放出來。

出獄后的蘇文天性情大變，言談舉止和樣貌都不再像一個鄉下人，倒是跟知青們很玩得來。

村民們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蘇文天這個二流子，是怎么把到林如心騙到手的？

直到結婚那天，大家才發現，穿上一身沒補丁的干凈衣服，蘇文天竟變成了一個帥小伙兒，跟林如心站在一起還真挺般配。

不過，有一件事，村民們說準了，就是回城。

半年前，林如心的父母重回大學教書，多次來信催促林如心回城。

正處于濃情蜜意中的林如心，希望能帶著蘇文天一起回城。

這怎么可能？！

燕京城里，安排知青返城都是大難題，哪有可能給一個東北偏僻鄉村的二流子解決戶口和工作。

蘇文天也多次勸過林如心，讓她先回燕京，自己以后慢慢想辦法。

林如心也動過心，但卻一直戀戀不舍，沒有付諸行動。

林如心回城，在蘇文天的意料之中，可真聽到媳婦走了，心卻瞬間亂起來。

蘇文天跑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村口。

“咕咕咕咕……”

村頭傳來劉寡婦喂雞的叫聲。

他立馬放慢腳步，將一根草刺兒叼在嘴上，還哼起悠閑小調：“村東頭有一條古老的河呀，河里面住著一只大王……”

“哎呀媽呀！天兒啊，你媳婦跑啦！還不緊不慢的哪？！”

正在喂雞的劉寡婦，抬頭看到蘇文天，一臉夸張地喊起來。

劉寡婦這一嗓子，喊出來好幾個好信兒的老娘們兒，她們站在自家院子里，眼睛不約而同都看向蘇文天。

“你媳婦才跑了呢。”

蘇文天白一眼劉寡婦，繼續哼著小曲朝前走。

劉寡婦看著他背影，一頓撇嘴、搖頭、嘆氣，嘴里還嘀嘀咕咕：“我就說，早早晚晚……”

走到下一家門口時，院子里的女人信誓旦旦地對蘇文天道：“劉嫂沒騙你，你媳婦真跑啦。”

再下一家的女人也站到門口附和著：“真的，來了個綠棚吉普車呢，可牛啦。”

見蘇文天不搭理他們，幾個婦女竟然走出院子跟在蘇文天身后。

“二大娘我早就跟你說，城里媳婦養不住，不聽老人言，跑了吧。”

“你要說不是跑了，那就是被抓走了。”

“來吉普車抓人，肯定大事兒！你媳婦是不是……女特務啊？！”

“沒準兒是作風問題。”

……

轉眼到了自家大門口，蘇文天回頭說了一個字：

“滾！”

東北鄉下的男女，互相罵兩句粗話是家常便飯。

一個“滾”字根本不能影響女人們的心情，她們依舊嬉皮笑臉：“都說了，你媳婦看著那啥，其實……”

不想再聽這些老娘們兒磨嘰，蘇文天一瞪眼：

“誰滾得慢，老子晚上燒你家柴禾垛。”

蘇文天平日里嘻嘻哈哈，真瞪起眼來，還是挺嚇人的。

畢竟，敢打斷村霸腿的人，誰知道他能干出啥來？

女人們見蘇文天真生氣了，互相對視兩眼，不情不愿地扭頭往回走，三步一回頭，嘴里依舊有的沒的胡扯著。

蘇文天的聲音傳到屋里，妹妹小丫跌跌撞撞沖出來。

她一把抱住哥哥，眼淚嘩啦啦就流出來：

“哥，嫂子走啦！嗚嗚嗚……三嬸她們說嫂子不回來啦，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