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石壁滲出來的潮氣,還帶著腐臭的味兒,直往鼻子里鉆。蘇清硯被顧九淵拽著瘋跑的時候,后脖頸那兒還留著顧九淵靈體特有的那種涼意呢。這涼意啊,就是剛剛布結界的時候,靈力滲進皮膚留下的印子。
她能聽到自己那急促的呼吸聲撞到石壁上,然后碎成一片亂糟糟的回響。再看身后,那些傀儡的鐵鏈子發(fā)出的聲響,就像一條毒蛇,吐著信子朝著她的后背脊梁骨爬過來似的。
“地脈波動不太對勁?!鳖櫨艤Y冷不丁地停住了腳步,手指就按在了蘇清硯手腕子的脈門上。
這時候蘇清硯才瞧見,顧九淵的手心都出冷汗了,他靈體特有的那種半透明的紋路,在皮膚下面若隱若現(xiàn)的。顧九淵說:“有外面的力量在使勁撬第二重陣眼呢。咱們得去把它鎮(zhèn)住。”
“那些傀儡……”蘇清硯剛要說話呢,就被顧九淵拉著拐進了一條更窄的岔道。
石壁上的青苔擦過她的手背,疼得她直倒吸涼氣。不過她把袖筒里的那枚玉簡攥得更緊了。這玉簡啊,是她在石案下面摸到的,上面刻著青鋒山密文的殘卷呢。十年前,師尊臨死前塞給她的血書里,也有類似的紋路。
“夜無塵沒走?!鳖櫨艤Y把聲音壓得特別低,手指在石壁上劃了三道淺淺的印子,石屑稀里嘩啦落下來的時候,前面突然就裂出了一道縫兒,這縫兒啊,只能容一個人通過。顧九淵又說:“他正在借著地脈傳消息呢,那些傀儡動作太整齊劃一了,肯定是被人操控著的?!碧K清硯那把青鋒劍在識海里頭輕輕鳴叫著,就好像在回應他說的話呢。
她一下子就想起剛剛看到傀儡眼窩那兒嵌著的短刃,那短刃和青鋒山藏經(jīng)閣被燒之前,她偷偷瞧見的血煞門密令上的刻紋是一模一樣的。
喉嚨這兒突然就泛起一股腥甜的味兒,她趕忙狠狠地咬了下舌尖,用這刺痛感把那股翻涌上來的情緒給壓下去——七歲那年柴房梁上的血腥味,可不該在這個時候冒出來呀。
“顧九淵?!彼谀莻€縫隙前面停住了腳步,然后轉身就攔住了他的路,“青鋒山被血洗的那個晚上,那些兇手身上有沒有九淵墓的氣息啊?”
顧九淵的瞳孔稍稍縮了下。
他的眼尾本來就長得比較淡,這時候在這昏暗的地方就更像是兩潭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水了,不過在碰到她眼底那灼灼的目光時,還是輕輕抖動了一下,說道:“有些真相啊,不該是我來說的。”
蘇清硯的指甲都掐進了手掌心的舊傷疤里。
這傷疤是十年前她握著斷劍從火場逃出來的時候,被碎瓷片給劃傷的。
這時候舊傷又開始疼了,疼得她想起了師尊最后說的“去九淵墓”,還想起夜無塵在斷崖上警告她“別碰封印”的時候,眼底那一閃而過的陰森。
她突然就伸手抓住了顧九淵的手腕——靈體的溫度比平常人要低,就像一塊浸在冰泉里的玉石似的,不過她能感受到他血管下面暗暗涌動著的靈力。
“帶我去陣眼那兒?!彼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要自己去看個究竟?!鳖櫨艤Y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不但沒把手抽回去,還反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呢。他的手指肚輕輕按在她手腕的穴位上,有一股涼涼的靈力就順著脈絡慢慢滲進去了,把她那翻涌得厲害的氣血給壓下去了,只聽他說道:“跟緊點兒啊?!?
那第二重陣眼啊,就藏在一座半截埋在碎石里頭的古碑后面。
那古碑的碑身上爬滿了青黑色的苔蘚,可碑上刻著的劍訣卻清楚得很,就像是剛剛才被人擦過似的。蘇清硯就看了那么一眼,呼吸一下子就變得急促起來,就像突然被什么東西給堵住了一樣。
那第三行“驚鴻三折”的起手式啊,和她小時候在青鋒山劍坪看大師兄練劍的時候留下的劍痕那是一模一樣啊,一點兒差別都沒有;第七行“寒梅破雪”的收勢呢,跟師尊教她的時候在雪地上畫出來的軌跡也是重合的。
“這是……”她剛要伸手去摸那碑面,手指頭都快要碰到刻痕的時候,顧九淵一下子就拽住了她的手腕。
“別碰!”
他的話音還沒落呢,地面就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了。
蘇清硯一個踉蹌就撞到他懷里去了,就聽見好多石塊從頭頂稀里嘩啦地往下落,地道深處還傳來幾十聲那種沙啞的嘶吼聲呢。那是傀儡喉管里卡著的碎骨頭發(fā)出的聲音,就像是臨死前的哀號一樣。
“蝕魂陣?!鳖櫨艤Y把她護在身后,袖子里飛出七枚青銅古錢,那古錢在空中劃出的軌跡就跟北斗七星似的。星芒剛一消失,地面就“嘩啦”一下裂出好多道縫兒來。好家伙,一下子就從地底下鉆出好幾十具傀儡。那些傀儡的指甲透著幽藍幽藍的光,眼窩那兒插著的短刃也閃著冷颼颼的光呢。蘇清硯一眼就瞧見,有三具傀儡的腰間掛著玉佩,這玉佩她剛剛在那些追擊他們的人身上看到過,就是血煞門的標記。
蘇清硯的青鋒劍“嗖”的一下就出鞘了,然后就懸在她身邊。這劍鳴起來的時候啊,能聽得出她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呢,聲音有點發(fā)顫顫,不過還是挺清亮的。
她瞅見顧九淵的額角都冒細汗珠子了,那星陣的光亮也比剛才暗了不少呢。為啥呀?他一邊得維持著地脈的封印,一邊還得護著陣,這靈力消耗得可太大了。
顧九淵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些,說道:“退到我身后去?!闭f著呢,他左手就開始結印,然后按在地上,這地脈的震顫一下子就變得緩慢了。他又說:“這些傀儡被下了血咒,光打傷它們的身子是沒用的?!?
蘇清硯把劍柄攥得緊緊的。她能感覺得到自個兒體內的劍氣就像開鍋了似的在翻涌,就好像被啥東西給勾著了,一個勁兒地想往外沖。
剛剛她的左臂被傀儡給抓傷了,血還在往外滲呢,疼得她額角都出汗了??伤?,反而笑得更冷了。為啥呢?十年前啊,她只能縮在柴房的房梁上,聽著同門那凄慘的叫聲?,F(xiàn)在不一樣了,她就站在這兒,手里握著劍,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兇手的傀儡朝著她撲過來。
蘇清硯低聲喝了一句:“顧九淵?!边@時候,她的青鋒劍突然就爆發(fā)出特別刺眼的白光,她接著說:“我來在前面開路?!?
顧九淵轉過頭來看她,眼睛里有驚訝的神色,不過更多的是那種心里有數(shù)的感覺。他放開維持星陣的右手,然后按在她的后背上,把自己的靈力送了過去,說道:“小心劍氣反過來傷到自己?!?
蘇清硯的手指在劍柄上劃出了血印子。
她能察覺到還沒好利索的內傷又開始鬧騰起來,可是當?shù)谝粋€傀儡拿著短刃刺過來的時候,她反倒笑了。疼就疼吧,這可比十年前那種啥都做不了的感覺好多了。
“青鋒劍,給我破!”
劍發(fā)出的鳴聲把地道的石壁震得直掉灰。
蘇清硯揮劍的剎那,身體里原本藏著的劍氣就像潮水一樣涌了出來,帶著她沒說出來的那種執(zhí)著,朝著最前面的傀儡就砍了過去。
血濺到她臉上的時候,她嘗到了一股鐵銹味,不過卻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這一回啊,她可不會再跑了。
顧九淵看著她沾著血的側臉,星陣在他的指尖又亮了起來。
地脈的波動越來越厲害了,他能感覺到在遠處有另外一股靈力在涌動,還帶著一股陰狠的氣息,那是夜無塵。
再往更深處看,在鎮(zhèn)墓鐘的轟鳴聲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慢慢醒過來。
蘇清硯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她手里的青鋒劍嗡嗡叫得更厲害了。
她能感覺到身體里的劍氣正在灼燒經(jīng)脈,不過那又能怎樣呢?
十年前她沒能保住青鋒山,現(xiàn)在,她起碼能保住自己手里的這把劍。
“再來啊?!彼蛑切┯窟^來的傀儡,聲音里透著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兒,說道:“來多少,我就砍多少?!?
顧九淵那邊的星陣一下子亮堂了好些。
他瞧著她眼睛里閃爍的光亮,忽然就覺得,這一千年的孤獨寂寞,可能真的要到頭兒了。
蘇清硯體內的劍氣在經(jīng)脈里就像燒出了一條冒火的路。
她左臂的傷口早就被血給浸透了,每揮動一下劍,那肌肉就疼得要命,可她握著劍的手卻攥得更緊了。為啥呢?剛剛被傀儡的短刃擦過的肋骨那個地方,還留著和青鋒山血案兇手一樣的陰森寒氣呢,就像有根刺扎在肺葉上,疼得她直想把這些傀儡都砍成碎末。
“小心頭頂!”顧九淵低沉的喝聲和劍的鳴叫聲一塊兒炸響。
蘇清硯下意識地側了一下頭,就見一把短刃擦著她的耳尖扎進了石壁,濺出來的火星子讓她的瞳孔一下子縮得很小。
青鋒劍在她的識海里劇烈地抖動著,劍鳴之中滿是危險的信號。啥情況呢?原來是有三具傀儡同時從左、右、后三個方向撲過來了,它們喉管里的碎骨頭發(fā)出那種特別刺耳的尖叫。
她猛地閉上了眼睛。
十年前在青鋒山的劍坪上,她的師尊曾經(jīng)捏著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劍鞘上,對她說:“劍鳴可不是什么噪音,那是劍在替你看東西呢?!边@時候劍鳴聲就像下得很急的雨一樣,左邊傀儡的鎖鏈在地上摩擦,能聽到沙礫的聲音,右邊傀儡的短刃帶著一股腥氣劃破空氣,后面呢……后面有更沉重的腳步聲,是那個腰間掛著血煞門玉佩的帶頭傀儡發(fā)出來的?!跋蜃箝W三步,然后旋身?!碧K清硯在心里默默念著劍鳴所傳達的行動軌跡,腳在青苔地上輕輕一點,就留下了三個淺淺的小坑。
就在左邊傀儡的短刀擦著她衣服劃過去的那一剎那,她迅速反手一揮劍,青鋒劍特別精準地就挑斷了右邊傀儡的喉管。還沒等落地呢,她借著旋身的力量又揮出一劍,一下子就把后面傀儡的右臂從肩膀那兒給斬斷了。
“太棒了!”顧九淵的星陣一下子就亮了不少。
他看著蘇清硯閉眼時那種安靜又專注的模樣,喉嚨里不自覺地發(fā)出了很輕很輕的贊嘆聲。這個姑娘啊,平時總是把脊背挺得直直的,就像一支隨時要射出去的利箭似的,沒想到在劍鳴之中還藏著像大海一樣溫柔的一面呢。
那些斷了肢體的傀儡“轟”的一聲就倒在地上了,可蘇清硯卻不敢放松。
她能察覺到,剩下的那些傀儡正發(fā)瘋似的往這邊涌過來呢。而且最前面的三具傀儡在動作上居然出現(xiàn)了漏洞,它們的關節(jié)轉動的時候,被血咒覆蓋著的劍痕就露出來了。
“這是青鋒山的‘流云步’啊。”蘇清硯咬著牙,臉上卻帶著笑,用劍尖挑起地上的斷刃,說道:“拿我的劍招去傷害我的同門,今天我就用我的劍把你們都給砍了?!?
她的手指在劍柄上都掐出了月牙形狀的印子了,還沒好的內傷被劍氣一激,又開始翻騰起來。但是當她運起“斷月斬”的起手式的時候,青鋒劍突然發(fā)出了清脆又悠長的鳴叫聲,這可是劍心和主人心意相通才會發(fā)出的歡快的聲音啊。
“青鋒,斷月!”
只見劍光就像銀色的月亮掉到地上一樣,那三具傀儡一下子就在寒光里被從腰部斬斷了。那軀體都碎成兩截了,嘿,居然從里面掉出半塊燒焦了的玉牌。蘇清硯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那可是青鋒山內門弟子的身份玉牌啊!
十年前她從火場逃出來的時候,大師兄的玉牌還好好地掛在腰間呢,現(xiàn)在卻在傀儡的胸腔里嵌著,被血咒弄得黑乎乎的。
“硯兒?!鳖櫨艤Y冷不丁地低聲喚了一句。
蘇清硯這才感覺到,他的手掌不知道啥時候就蓋在自己手背上了。顧九淵是靈體嘛,他特有的那種涼意就順著傷口往血脈里鉆,把蘇清硯那翻涌的氣血給壓下去了。
這時候蘇清硯才察覺到,顧九淵的指尖在打哆嗦呢。這可不是因為靈力用完了,而是被驚到了。
突然,他倆相碰的手掌那兒冒起了金光。
這金光就跟活物似的,順著手臂往上爬,到了腰間就纏成了細細的鏈子,然后又變成流光鉆進心口去了。
蘇清硯心口猛地一熱,識海里面的玉簡一下子變得滾燙滾燙的。青鋒山密文的殘卷就在意識里冒出來了,和九淵墓地脈的紋路疊在一塊兒,成了一幅很奇怪的圖卷。
“這是地脈共振啊?!鳖櫨艤Y的聲音都在發(fā)顫,他盯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眼底那種淡淡的孤寂一下子就碎成了星星點點的光芒,“你身體里的青鋒劍氣……和守墓人的地脈靈契產(chǎn)生共鳴了。”
蘇清硯還沒回過神來呢,意識就突然被扯進一片混沌之中了。她瞧見了顧九淵的記憶呢。百年前的那個雪夜啊,有個少年,懷里抱著滿身是血的未婚妻就沖進了墓門,然后跪在地脈核心前面苦苦祈求著。這一千年里啊,每個月圓之夜,他都在忙著修復坍塌的地道;傀儡暴動的時候呢,就用星陣去鎮(zhèn)壓;在那些漫長又孤寂的夜里啊,就對著石壁上的劍痕發(fā)愣……最后啊,畫面就停在了剛剛,他看著她揮劍的時候,眼底總算泛起了一絲暖意。
就在這個時候呢,顧九淵也感受到了她心里的執(zhí)念。她七歲的時候,柴房梁上有血滴;十歲在破廟,手指都給凍僵了;十五歲在懸崖邊,拿著劍斬殺妖獸;還有此時此刻,她看著青鋒玉牌的時候,眼底滿是通紅的火焰,就好像在喊著“我要真相”。
“你想知道的那些事兒啊。”顧九淵把手從她手上松開了,卻把掌心按在了她的心口上,說道,“我能帶著你去找。”
地道的深處啊,突然就傳來了碎石滾落的聲音。
夜無塵呢,他那玄色的身影在陰影里往后退了半步。他看著兩人身邊還沒消散的契約金光,嘴角就扯出了那種陰毒的笑,說:“你們還以為自己能把真相揭開啊?”他的聲音就跟浸了毒的針似的,“你們不過就是命運的棋子罷了。”
話還沒說完呢,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地道的盡頭了。
蘇清硯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手里緊握著劍柄,劍柄上都沁出冷汗了。這已經(jīng)是她第二次在兇手身上聞到九淵墓的氣息了,可為啥顧九淵會說“有些真相不該由我來說”呢?
“九淵之下。顧九淵撿起她腳邊那塊青鋒玉牌,手指肚輕輕在那燒焦的刻紋上蹭了蹭,說:“這里頭藏著的啊,不單單是你的過往,還有我的命數(shù)呢。”
月光透過地道頂上的石縫灑下來,恰好照在他倆握在一起的手上。
契約的金光在皮膚底下竄動,就像一根細細的紅線似的,把千年的孤單和十年的執(zhí)著給拴住了。
地脈深處猛地傳來一聲鐘響,這鐘聲比之前的更沉重、更悶,就好像有個特別大的東西在撞門似的。
顧九淵抬眼往地道頂上瞅去,那兒的石縫里透進來一線月光,剛好就落在他倆握在一起的手上——契約的金光還在皮膚下面游走呢,就像那根拴著千年孤獨和十年執(zhí)念的細細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