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車馬都拾掇妥當了。”

藥乾仔細查驗過兩輛堆滿草藥材、捆扎嚴實的車架，回身向吳宇稟報。

“嗯。”吳宇目光掃過車架，微微頷首：“志勇人呢？”

“星火衛這幾日與云朗等人同住，應該還在小院。我這就去喚他。”

“不必。”吳宇擺手截住他話頭：

“正好要去那邊，我倆一同過去。”

剛拐過曬藥架的土坡，遠遠便看見藥志勇背著行囊，從院中走出。

身后跟著藥命、星火衛眾人，以及云朗。

云朗眼尖，見吳宇二人過來，立刻大步迎上，抱拳躬身：

“寨主，您怎親至？我等正要去寨門前，為寨主和志勇兄弟送行。”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身后小院緊閉的木門：

“只是……云明他們幾個，傷處未愈，行動不便。

“我等，也不便在山寨里四處招搖。

“由我一人，代表兄弟們來送行，還望見諒。”

“無妨。”吳宇示意藥乾接過藥志勇手中的兵器，隨即環視眾人：

“我會盡快返回。這幾日你們且好生相處，若遇問題直接尋藥命便是。”他特意看向云朗：

“待我歸來時，袁把總想必已經能下床活動了。”

云朗目光在藥乾身上一滯，眼底閃過一絲驚詫，又迅速恢復平靜：

“寨主放心，我等定當遵從藥命兄的安排。”

吳宇頷首：“藥命，這些日子就勞你多費心了。”移步欲行，忽然駐足：

“不必遠送，免得耽誤今日的操練。”

“是！”藥命抱拳應諾。

晨光中，車隊向著清河城行進。

吳宇依舊騎著那匹棗紅馬。

只是這回趕車的，換成了藥乾和藥志勇。

比之前更加巍峨的烏黑寨墻，漸行漸遠。

下山的路，比記憶中平坦寬敞許多。

馬蹄踏在堅實的路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吳宇策馬與藥乾的馬車并行，略帶疑惑，望向前方修繕一新的山路：

“這路是修過了嗎？”

藥乾露出會意的笑容：“屬下，可不敢居功。”

“那是？”

“全靠寨主的仁政。”藥乾側身指向蜿蜒的山道：

“都是星火村鄉親們的心意。”

他解釋道：“為了更方便到山寨務工，更方便把漁獲、山貨運來交易，這幫人就自發鑿石鋪路。

如今雖然山道依舊盤旋，往來卻能省下好些工夫。”

吳宇望著這條蜿蜒向下的山路，不由得想起故鄉那句老話：

想致富，先修路。

幾人行至山腳，遠遠望見星火村，村口已聚起三三兩兩的村民。

幾個衣衫襤褸的孩童，遠遠望見有人下山，便一窩蜂的圍了上來。

“寨主！”兩個半大孩子沖到吳宇馬前，聲音清脆：

“火籽，拜見寨主！”

吳宇眉頭微皺：“火籽？”

其中一個孩子上前一步，聲音響亮：“是胡大哥給我們改的名字。

“胡大哥說了，往后寨主您走到哪里，但凡瞅見這個印子……”

說著，他掀開破舊的衣襟，露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灰色火苗紋樣：

“就是我們火籽的人。

“寨主有啥吩咐，水里火里，咱火籽兒絕不皺一下眉頭！”

吳宇心頭微動，這才恍然。

竟是胡楊那小子鼓搗出來的“孩兒幫”。

不，如今該叫“火籽兒”了。

不過，他們用來互相識別的標志，倒是提醒了吳宇。

星火寨，星火衛，也該有個能讓弟兄們認得出、記得牢的表記了。

村口泥地上，幾個更小的孩子還眼巴巴地瞅著吳宇。

黑亮的眸子里盛滿了希冀，仿佛他是廟里能顯靈的神像。

“暫時沒什么吩咐。”吳宇輕撫馬鬃，對兩個孩童叮囑道：

“招攬流民，遇事莫強出頭。

“你們年歲還小，骨頭還沒長硬，保全自身為要。”他頓了頓：

“碰上扎手的硬茬子，立刻！給我往山寨跑！

“逞強斗狠，只會讓胡楊白費心血。”

“謹遵寨主令！”兩個孩子抱拳應聲，動作竟有幾分軍旅氣息。

吳宇正欲抖韁催馬，人群后面一陣騷動。

一位佝僂的白發漁翁，拼命擠開人群，踉蹌著撲到馬前：

“恩公！恩公留步——！”老者膝蓋微彎，粗糙的手中，死死攥著兩條用茅草穿腮、三尺來長的咸魚干：

“多虧……多虧了寨主夫人菩薩心腸，妙手回春啊！

“若不是夫人施救，那丫頭生產這道鬼門關，怕是……”說著將咸魚往藥乾懷中塞去：

“這點腌臜東西，恩公路上墊吧墊吧，待老漢捕到大魚，定再送上山寨！”

藥乾慌忙接過，卻見吳宇怔怔望著村落。

吳宇未曾料到，在他不曾留意的角落，小緣已默默救死扶傷如許。

抬眼望去，昔日藥家莊空置的屋舍，俱已住滿，裊裊炊煙，交織如畫。

更有幾處新屋，正在搭建，木槌聲，此起彼伏。

錯落屋宇間，人影綽綽，哪還有半點荒村模樣？

“竟已有三十余戶了……”吳宇喃喃自語。

微風拂過，帶來新曬漁網的咸腥氣息。

道路兩旁，村民自發讓開一條通路，眼中盡是敬慕之色。

看來胡楊他們，辦事確實得力。

辭別了依依不舍的村民，車隊碾過濕潤的土路，繼續向清河方向行進。

路上，吳宇好奇詢問藥乾：

“藥乾，星火村如今，有多少戶丁口？可曾點驗過？”

藥乾輕抖韁繩，回稟道：“稟先生，昨日剛清點過。

“現有五十七人，壯年男丁十五名，大多在山寨做活。

“其余，雖為婦孺老弱，卻都是有些手藝在身的。”他略一停頓：

“所幸，至今未發現作奸犯科之徒。”

吳宇頷首。

胡楊招攬流民果然精細，不僅考量技藝，更甄別人品，確是難得的人才。

“做得好。”不過，他還是沉聲補了一句：

“但若，日后發現有違寨規者，嚴懲不貸！”

“這是自然。只是……”藥乾的韁繩在手中緊了緊，聲音低沉了幾分：

“只怕這好景不長。

“待到秋收時節，官府的征糧隊伍一到，這村子……”

吳宇默然。

他也曾反復思量此事。

星火村建得再好，若無自保之力，終究會毀于一旦。

甚至更糟！

若山寨，護不住承諾庇護的流民，反倒會招致怨恨，引火燒身。

“不錯。”吳宇目視前方，聲音漸沉：

“所以回寨后必須加緊備戰。當務之急，是把星火村也武裝起來。”

馬蹄踏過路面的石子，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如今襄東戰事吃緊，官府應當無暇大規模剿匪。”他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

“這些鷹犬向來欺軟怕硬。

“該納的糧稅照給，但絕不能再讓他們，沖進村子肆意劫掠。

“如此，至少能保住村民生計。”

“待到來日太平，他們若要秋后算賬……”說到這里，他忽然冷笑一聲：

“那就比比，看誰發展得更快。”

“屬下對先生所謀，深具信心！”藥乾語氣堅定：

“假以時日，必能擺脫朝廷盤剝，使百姓安居樂業。”

吳宇卻輕嘆一聲，目光凝重：“也莫要過于樂觀。

“我們尚未見識過，真正的高階修士，若來一個能移山填海的大能，翻手間便可將我們覆滅。”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在未探明外界虛實前，還是謹慎為妙。”

“先生教誨，屬下謹記。”藥乾肅然應道。

談話間，一行人已至茶攤。

老瘸與翠娘，早已在門前相迎。

啞娃也抱著一大捆干草，正往馬槽里添料。

“近日可還安好？”吳宇翻身下馬，向兩人問道。

老瘸將拐杖夾在腋下，拱手道：

“回寨主，除每日都有流民前往星火村外，并無他事。”

“胡楊那邊可有消息？”

“暫無。火籽的孩子，每日往來，若有消息，必會第一時間傳至星火村……”

吳宇心中盤算：眼下，靠人力奔走傳信終究太慢，須得盡早培養些馭靈天賦的探子，使喚靈物往來遞信才是正理……

可轉念一想，若無足夠實力庇護這些非戰罡武者，在這烽煙四起的世道，只怕他們難以自保。

更遑論還需配套的醫……

“他娘的！掌柜的死哪去了！”一聲粗暴的喝罵，陡然撕裂茶攤的寧靜。

吳宇抬眼望去。

但見遠處塵土飛揚中，五個披著獸皮、腰懸利刃的莽漢，正氣勢洶洶而來。

當先一人滿面橫肉，尚未近前，便扯著嗓子吼道：

“他奶奶的！步桓山，步桓寨，往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