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宇的眉頭也擰緊了。

袁云勇所言，字字如錘，砸在他心坎上。

這實情，他豈能不知？

自他魂落此間，領著藥家莊那五十幾口流民掙扎求存，大小陣仗也歷過不少。

殺過稅吏，剿過山匪，繳獲的兵刃甲胄堆起來，也曾讓兵武庫滿得插不進腳。

曾讓他覺得幾輩子都用不完！

那時才幾個人？

五十口子都不到！

可如今呢？

星火寨、星火村，丁口已近七百之眾！

山上山下，如同張開的兩只嗷嗷待哺的巨口。

當初那點家底，攤到這許多人頭上，便顯得捉襟見肘，寒酸得可憐。

更要命的是，寨中沒有能鍛打“黑鐵”的百煉匠人！

凡鐵打造的刀槍，對付尋常毛賊尚可，若撞上修煉有成的戰罡武者，便如枯枝敗草，不堪一擊。

就這點可憐的凡鐵，還得先緊著鋤頭、斧鑿、撬棍這些活命的家伙什用！

山寨上下，處處都在開荒、拓土、起屋、筑墻，哪一處離得了鐵？

這點凡鐵，連工具都供不應求，哪還有富余去打造殺人的兵刃？

至于護身的甲胄……那更是鏡花水月般的奢望。

千頭萬緒，歸根結底，都死死的纏在一個字上——

窮！

“袁教頭所言，字字如錐，直刺要害！”吳宇眉頭鎖得更緊，指關節捏得咔吧作響：

“如今新募的星火衛，披掛尚嫌不足，更遑論那些操練起來的鄉勇民兵！

“此乃燃眉之急，吳某……定當竭力籌措！”

他目光掃過眾人，帶著沉甸甸的份量：

“只是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憑空可得。

“容我……細細思量，另尋他途。”

他強壓下心頭的焦灼，轉而看向一直沉默端坐的藥生塵，語氣放緩了些：

“藥老，今日您老親臨，可是孤兒院和蒙學堂那邊……遇上了什么難處？”

“呃……這……”藥生塵像是被火燎了一下，枯瘦的手無措的搓著膝蓋上的粗布袍子。

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窘迫和為難：

“寨主……這個……老朽嘴笨，實在不知該如何啟齒……”

他求助似的瞥了一眼旁邊的藥乾：“就是……學堂里……恐怕……恐怕非得寨主您親自去瞧瞧……才能定奪……”

藥乾見狀，也是苦笑一聲，無奈的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接口道：

“家嚴所言不虛。

“此事……寨中上下，怕也只有寨主您……能出面解決了。”

吳宇心頭疑云驟起。

孤兒院和蒙學堂，一群孤兒稚子、教書先生，能出什么幺蛾子？

竟能讓藥乾這等心思縝密、見慣風浪的“首輔”之才，都露出這般束手無策的苦笑？

“好！”吳宇當機立斷，霍然起身：

“既如此，今日議事便到此為止！”他聲音斬釘截鐵：

“趁著老天爺還沒撒下頭場雪，大伙兒把手頭收尾的活計都緊著點，該囤糧的囤糧，該固墻的固墻！

“接下來這熬冬備荒的日子，才是真章！辛苦諸位了！”

眾人肅然領命，魚貫而出。

吳宇也不耽擱，在藥乾和藥生塵一左一右的陪同下，徑直朝著山寨深處那幾排新修的、飄著孩童稚嫩讀書聲的屋舍走去。

藥生塵老村長佝僂著背，引著吳宇往孤兒院走去。

原先那獨棟的小樓，如今早已連成了片。

屋舍依著山勢，層層疊疊，比初建時大了不止兩圈。

沒法子，星火寨收攏的無根浮萍似的孤兒，眼瞅著就要破百了。

幸得吳宇當初圈地時，留足了余地。

如今這方寸之地，除了原先那小樓，院子里又硬生生擠起一座，同樣的二層樓充作新舍。

西邊又辟出了幾間當蒙學的小學堂、飄著粗糧味兒的伙房，連帶著茅廁都多挖了幾個坑。

一來，這些孤雛和寨里那些有爹娘疼的娃兒擠在一處念書，實在轉不開身。

二來，分出幾間屋子，也好把大小孩子拆開，按著年歲深淺分開教。

如此，寨子里包括藥老在內的幾位識字的先生，也能輪換著授課，省得嗓子冒煙兒。

“藥老……”吳宇在孤兒院那扇新扎的、還帶著樹皮清香的木門前停下腳步，側頭看向惴惴不安的老村長：

“可是孩子們的口糧……又緊了？”

他這么問，自有道理。

半大的孩子，吃窮老子。

這些娃兒不能上山下河，全憑寨子一口飯吊著命。

藥生塵枯瘦的臉上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頭搖得像撥浪鼓：

“寨主，不是的……

“托寨主洪福，搭上墨家的線，糧道還算穩當，眼下還……還過得去，并沒……”

“哇——！”藥老的話頭被一聲拔尖的、帶著奶氣的驚呼生生截斷！

只見旁邊一扇虛掩的木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條縫。

一只烏溜溜的大眼睛，貼著門縫瞅了瞅。

下一秒，門板“哐當”一聲被徹底撞開。

一個扎著歪歪扭扭羊角辮的小丫頭，像顆小炮仗似的沖了出來，扯著嗓子朝院里嚷：

“快出來呀！寨主！是寨主來啦！”

這一嗓子，如同滾油鍋里潑了瓢冷水。

呼啦啦——！

院子里瞬間炸開了鍋。

原本在低矮學堂里跟著先生描紅念“人之初”的、在泥巴地上哼哼哈嘿比劃著粗淺拳腳的、蹲在墻根下幫著搓草繩編藤筐或是分揀草藥的……

大大小小的蘿卜頭，丟下手里活計，如同被驚起的麻雀，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后面緊跟著追出來，三個一臉哭笑不得的先生。

為首那個，正是臉色還有些蒼白、空著一只袖管的云明。

那無奈勁兒，分明是正上著課，娃兒們就全撒丫子跑了。

吳宇看著這亂哄哄、熱騰騰撲過來的小崽子們，連日積壓在心頭的陰霾也被沖淡了些。

嘴角不由得揚了起來。

這正是他給這些無家可歸的小崽子們定下的三條活路：

識文斷字是根本，練拳強身是護命符，學點編筐認藥的手藝，好歹將來能糊口。

“寨主寨主！您可算來了！想死我們啦……”一個小鼻涕蟲直接抱住了吳宇的腿。

“寨主寨主！您帶新故事來了嗎？上回那個‘大圣鬧天宮’還沒講完呢！”

“寨主寨主！我、我覺得我要覺醒啦！

“我要當百煉匠人，給寨主打一把好刀！”

“寨主寨主！快！快跟我們來！”先前那個羊角辮小丫頭擠到最前面，伸出小手急切的拽住吳宇的衣角，小臉興奮得通紅：

“我們有東西要給您看！是秘密！可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