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不再廢話，朝著老五趙猛狠狠一甩頭！

趙猛會意，策馬沖到癱軟的婁軍跟前。

彎腰如同拎麻袋般，一把薅住他肥厚的后脖領子，粗暴的將他那沉重的身軀，甩上自己馬背！

“噗！”那匹本就負重不輕的戰馬，驟然加上一個滾圓沉重的胖子，四蹄猛的一沉，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馬腿都微微打顫！

“吳——大——寨——主——！！”

劍星的聲音，如同寒鐵摩擦，從牙縫里一字一頓擠出：

“咱們——后——會——有——期——！

“駕！！！”

他猛的一夾馬腹，頭也不回的策馬沖下山道！

身后十幾騎緊隨其后，卷起滾滾煙塵。

夕陽如血，潑灑在巍峨冰冷的城樓上。

吳宇獨立垛口，玄色衣袍在山風中獵獵作響。

他臉上那抹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帶著三分嘲弄七分掌控的微笑……

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策馬狂奔的劍星腦海深處……

揮之不去，如影隨形。

下山的山道漫漫，馬蹄踏在碎石上，發出單調的脆響。

老五趙猛扭過頭，那雙牛眼惡狠狠的，剜了身后馬背上癱軟如泥的婁軍一眼。

那目光像帶著倒鉤的鞭子，抽得婁軍渾身肥肉一哆嗦，差點從顛簸的馬背上滑下去。

“大哥。”趙猛甕聲甕氣的開口，聲音壓得只有近前的劍星能聽清，帶著一股子憋屈和疑慮：

“真把這肥豬囫圇個兒帶回去？

“這小子可啥都門兒清！萬一回去管不住他那張破嘴……”

劍星聞言，勒了勒韁繩，也側過臉，目光如同冰冷的剃刀，毫無遮掩的，在婁軍那張慘白流油的胖臉上刮過。

他聲音不高不低，恰恰能讓婁軍聽得清清楚楚：

“不瞞你說，老五。

“剛逮著這廝的時候，老子是真想一刀攮了他，圖個清凈！”

他頓了頓，嘴角扯起一絲沒有溫度的弧度：

“可眼下……這婁班頭，還真動不得了。”

婁軍正豎著耳朵，心驚膽戰的聽著。

一聽“動不得”三個字，如同聽到了赦令。

臉上立刻擠出諂媚到極點的笑容，肥肉堆疊得，眼睛都成了兩條縫：

“嘿嘿嘿……劍星大人明鑒！大人明鑒啊！”他腆著臉，聲音抖得不成調：

“這……這回，全賴劍星大人神機妙算，未雨綢繆！

“端了那通敵賣國的黑云寨老巢，手刃賊酋蒼琛。這才……

“這才救了小的一條賤命！

“小的回去，一定！一定原原本本稟報我家叔父！

“替大人請功！大大的請功！”

劍星鼻腔里輕輕“哼”了一聲，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這婁胖子看著蠢笨如豬，膽小如鼠。

但到底是將門里滾出來的紈绔，這點保命，和攀附的眼力勁兒還是有的。

他話鋒一轉，聲音里帶上幾分公事公辦的意味，像是給上司匯報文書：

“此番剿匪大功，自然也有婁班頭的一份苦勞。”

他目光平視前方，像是在陳述一件既定事實：

“婁班頭在例行巡查征糧途中，偶然查獲黑云寨私通北戎、倒賣黑鐵的重罪鐵證！

“為防賊寇銷毀證據、貽誤軍機，故未及上報，便孤身深入追查……”

他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一絲“惋惜”：

“奈何賊寇兇頑，婁班頭一時不慎，中了埋伏，力戰被擒……”

“然！”隨即又轉為“贊賞”：

“婁班頭身陷囹圄，剛正不屈！

“任憑賊寇百般威逼利誘，未曾泄露半點軍情機密！

“更在官軍雷霆一擊之際，忍辱負重，與我部里應外合，為搗毀匪巢、擒殺首惡，立下汗馬功勞！”

說到此處，劍星猛的側過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直勾勾釘進婁軍躲閃的瞳孔深處。

聲音陡然轉冷，一字一頓：

“至于……坊間那些風言風語……

“說什么婁班頭勾結匪類、收受賄賂、出賣剿匪軍情、甚至幫黑云寨，擄掠良民上臥牛嶺，做那牛馬不如的礦奴……”

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斬釘截鐵：

“純屬子虛烏有！惡意中傷！我劍星，愿以項上人頭作保！”

婁軍聽得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腦門上豆大的汗珠滾下來，砸在馬鞍上。

劍星把他那些爛事，樁樁件件說得如此詳盡，分明是攥住了他所有的把柄！

這哪里是保他，分明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認賬！

可轉念一想，如果真按劍星這套說辭報上去……

他婁軍不但無過，反而成了忍辱負重、里應外合的功臣！

他那在斷事司掌刑名的叔父，臉上也有光！

想到這里，婁軍那顆懸著的心“噗通”落回肚子里，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連聲諂媚：

“多謝劍星百戶！多謝大人再造之恩！小的回去定當……”

“大哥！”一旁憋了半天的趙猛，終于忍不住甕聲甕氣的插嘴，粗糲的聲音帶著焦躁：

“那姓吳的賊頭子，說不知道小何的下落，咱……咱咋辦？

“總得想辦法，弄明白小何是死是活啊！”

劍星長長的、沉沉的吐出一口濁氣。

那氣息在寒冷的山風里，凝成白霧，久久不散。

“土匪的話你也信？”他反問了一句，聲音低沉。

趙猛一愣，隨即有些懊惱的撓了撓頭，也覺得自己是急昏了頭。

但劍星緊接著的話，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忌憚：

“不能盡信，也……不能盡不信。”

此刻在劍星心中，那個站在星火寨城樓上，笑得云淡風輕的年輕人……

早已和那些嘯聚山林、只知打家劫舍的草寇泥腿子，劃開了天塹鴻溝。

此人……心思深如寒潭，手段詭譎難測。

行事看似羚羊掛角，毫無章法，可細究之下，每一步都透著一種……

令人脊背發涼的合理。

冰冷的山風，灌進甲胄縫隙，劍星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上來。

此刻，他、馬背上那灘爛泥似的婁胖子、還有步桓山城樓上那個深不可測的吳大當家——

他們三個，已然被一根無形的的絞索，死死捆在了一根繩上。

他劍星，若想回去領那份潑天的功勞，坐穩副千戶的位子，就必須咽下吳宇塞過來的“真相”！

剿滅臥牛嶺黑礦場、陣斬黑云寨二當家蒼琛、救回“被綁架”的官差婁軍……

這些功勞，才能穩穩扣在他劍星頭上！

更別提，冷月那小妮子的性命，此刻就捏在那姓吳的掌心！

可知道這“真相”底細的，除了那姓吳的，還有身邊這頭喘著粗氣的肥豬。

這二人，算是攥住了他劍星的要害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