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掛著看似隨和、實則帶著釘子的笑：

“淵兄，這臥牛嶺溝壑縱橫，鬼知道藏著什么玩意兒。

“咱們幾個搭個伴兒，也好有個照應？”

“這……”淵冢眼珠子骨碌一轉，臉上堆起為難的神色：

“三當家，您有所不知，咱們哥幾個，祖輩都是鉆這老林子的獵戶。

“跟山里的老狼一樣熟絡，閉著眼都摸不丟！再者說了……”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秘：

“人多動靜大，萬一驚了對面埋的樁子，打草驚蛇，豈不是壞了大事？”

“淵兄……”吳宇眉頭擰成了疙瘩，手指敲打著馬鞍，聲音拖長，帶著一絲玩味：

“你的意思……

“莫不是想揣著大當家剛賜下的寶刀，然后你們四個……”

他目光掃過淵冢身后三人：

“……分頭撒丫子跑了？”

“我這……”淵冢心頭一凜，冷汗差點下來，臉上卻擠出十二分的委屈：

“三當家！您這話可折煞小的了！

“小的對天發誓，絕無此心！絕無此心啊！”他急急辯解道：

“小的意思是，我和張三跟著您二位走！至于李四和王五……”他指了指身后兩個精瘦的漢子：

“這倆貨在林子里就是活脫脫的鉆山豹子！

“躥起來比兔子還快，腳底板抹了油似的！騎馬反倒耽誤事兒！

“讓他們倆腿兒著去鉆林子，探得更深更細，不也正好給大當家瞧瞧，咱兄弟們的真本事嘛！”

吳宇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李四、王五，那兩人立刻挺胸收腹，做出一副精悍利落的樣子。

吳宇沉吟片刻，這才慢悠悠的回頭，朝那黑袍身影，投去一個征詢的眼神。

那“大當家”端坐馬上，黑紗后的頭顱極其輕微的點了一點。

“也罷。”吳宇轉回頭，臉上又浮起那副懶洋洋的笑容，拍了拍淵冢的肩膀：

“那就依你。

“別愣著了，動起來吧！時辰可不等人。”

淵冢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強壓住狂喜，立刻抬手一指北面莽莽蒼林，同時飛快的向李四、王五遞了個眼色。

那兩人心領神會，一聲不吭的滾鞍下馬，緊了緊身上的短打和綁腿。

像兩道融入林間的灰影，蹭蹭幾下，便消失在了茂密的灌木叢中，動作迅捷無聲。

“得嘞！咱們也走著！”吳宇一抖韁繩，馬兒不緊不慢的邁開步子。

帶著淵冢和張三，也朝著北面山道晃悠過去。

美！

淵冢心里樂開了花，仿佛已經看見黑云寨聚義廳的交椅，在向自己招手，金銀和女人，晃得人眼花。

他一邊慢悠悠的跟著吳宇的馬屁股晃蕩，一邊忍不住拿眼去瞟前面那位，悠閑得過分的“三當家”。

“吳三當家……”淵冢試探著開口，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

“咱這……不是去摸那礦場的底細么？

“怎么瞧著……像是來游山玩水的？”

“嗨……”吳宇長長的抻了個懶腰，骨頭節都發出嘎巴的輕響。

他干脆把韁繩繞在腕上，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慢條斯理的撕了塊肉干，丟進嘴里嚼著：

“淵兄，等這回端了黑云山那耗子洞，回去論功行賞，老弟你怕是要坐上一把交椅咯。”

他咂咂嘴，一臉坦誠的憊懶：

“不瞞你說，哥哥我啊，天生就是個懶骨頭。

“能省一分力氣，絕不多使半分。

“這跑腿踩點的活兒，讓底下小的們去折騰不就完了？”他斜睨了淵冢一眼，嘴角勾起：

“怎么，淵老弟該不會轉頭就去大當家那兒，告哥哥我一個‘懈怠軍務’吧？”

“哎喲！三當家！您這話可就見外了！折煞兄弟了！”淵冢趕忙擺手，喉嚨里滾出一串逢迎的干笑：

“您這哪是偷懶？這分明是……是大將風范！

“養精蓄銳，就等著待會兒硬仗開鑼，好一錘定音，一鳴驚人吶！

“高！實在是高！”

吳宇猛的轉過頭，眼睛瞪得溜圓，像是發現了稀世珍寶，臉上瞬間堆滿了“知我者淵兄也”的激動：

“妙啊！淵兄！真乃知音！這都被你看穿了！

“高！實在是高！”

“哈哈哈！”他拍著大腿，笑得見牙不見眼。

“哈哈哈！”淵冢也放聲大笑，仿佛真的遇到了知己。

就在吳宇與淵冢虛與委蛇、談笑風生之際。

那個被淵冢派出去、代號“山貓”的探子，正在密林深處玩命狂奔。

肺葉如同破風箱般劇烈撕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從喉嚨里嘔出來！

李雄此人，狡詐多疑。

派去星火寨的臥底，特意選了幾個剛剛收服、根基尚淺的流匪。

許的是“立下大功，香主交椅虛位以待”的潑天富貴。

圖的正是這幾張生面孔，萬一蒼琛那廝真沒死，是詐死脫身，熟面孔極易被識破。

山貓這幾人倒也沒扯謊。

他們確是前青龍山的探子，青龍山被鎮北軍踏平后，才像喪家之犬般流落到黑云山，勉強在李雄麾下討口飯吃。

可他們投奔時日太短，別說蒼琛的面沒見過，連黑云寨藏在臥牛嶺深處的這處“肉窖子”，也壓根沒踏足過！

此刻的山貓，只能憑著吳宇隨手一指的大致方向，像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在陌生的山林里亡命奔逃。

只求老天開眼，讓他快點找到那個傳說中的“耗子洞”，把這要命的情報送出去。

天可憐見！

就在他眼前陣陣發黑、腿肚子抽筋，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一頭栽倒時。

前方一道狹窄的山溝溝里，竟隱隱飄來了煙火氣！

還有嘈雜的人聲！

希望像一針雞血，注入心臟！

山貓連滾帶爬，手腳并用的朝著那煙火的方向撲去。

當他像個破麻袋一樣，被兩個守外圍的悍匪，架著胳膊拖進營地時，整個人已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渾身泥濘，癱軟如泥。

“山貓？！”正蹲在一塊大石上、捧著一碗熱湯泡饃的李雄，看見被架進來的狼狽身影，濃眉一擰，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你們幾個，不是在那星火寨踩盤子么？

“怎地弄成這副鬼樣，跑這來了？”他聲音低沉，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大……大當家！呼哧——呼哧——！”山貓喉嚨里發出破鑼般的喘息，貪婪的吸了幾口帶著柴火味的空氣，才嘶啞著擠出聲音：

“急……急報！潑天的急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