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原來是監察一座土縣之地的官。
龍驛縣連同下屬所有村、寨,都歸新到任的安撫監察——上一任是自己。
又或者,金雞村去拜禮的安撫,就是自己?
陳圣更傾向于前一種可能,畢竟他們沒認出自個兒來。
來到蠻寨半個多月,自己也早在半個月多前,就‘死’了,有新人來接任,倒也正常。
他低下頭,撫著大刀刀柄處的鬼頭雕刻,神色隱沒在山風的呼嘯中。
白蛇寨原本群情激憤的寨民們,此刻都噤若寒蟬,有人帶著恐懼,顫栗的呢喃著‘蛇司安撫’四個字。
似乎對于他們來說,那是地獄里的勾魂惡鬼。
膽氣已全無。
反之,金雞村的人個個振奮,為首的老鬼挑釁至極的掃視著白蛇寨民,他正了正戴著的蟒顱帽,一字一頓:
“金二沙,現在,你又要咋個說?”
寨主沉默片刻,垂了垂腦袋:
“請金雞村的兄弟們,都回去吧,禮也一并帶回去。”
金雞村哈哈大笑,老鬼狠狠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孬種!”
“也是,你們白蛇寨,慫了三百年。”
“三百年!”
他轉身,就要帶著村民們離開,有一個身上有墨跡,留著長發的漢子拉住他,朝著陳圣、阿蠻等人這邊指了指,又小聲嘀咕了些什么。
老鬼眼珠子一轉,拍了拍他的肩膀,復又轉回身,直面白蛇寨民。
他淡淡道:
“俺們下山過路又爬山,大老遠來這么一趟,可不能空手來。”
寨主眉頭狂跳,生硬的指了指那幾箱子聘禮。
老鬼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桿旱煙袋,悠悠點燃,吸了一口,鼻腔冒煙。
他這才繼續道:
“這些,是本就該我們嘞,我們這哈要的,是路費,大老遠過來,不可能啥子都不帶走撒?”
老鬼將大老遠三個字咬的很重,同時還指了指對面那座山頭——金雞村就在那兒。
寨主垂下眼睛:
“要取什么,請自便。”
“爽快!”
老鬼一抖旱煙袋,向方才拉著他的那個長發蠻子使了個眼色,后者笑嘻嘻的站了出來,朝著陳圣等人不偏不倚的走來。
“看啥子看?”
他瞥了陳圣一眼,嗤笑了一聲,卻將手指向阿蠻:
“這丫頭俊的,我要帶回去做媳婦兒,本來還要取這把大刀,不過娶媳婦得要聘禮,就留給你們白蛇寨子,當作聘禮了,可好?”
原本龜縮的寨民們再度被點燃怒火,金三沙破口大罵:
“日你仙人!”
“叫啥子叫?”金雞村的長發蠻子呵道:“有脾氣,和龍驛縣的安撫大人說去,和縣令老爺鬧去啊!”
一聽見安撫二字,群情激憤的寨民如同被潑了一桶冷水,復又有些偃旗息鼓的架勢。
長發蠻子得意一笑,伸手就要拉扯阿蠻,金昭烈、金三沙開始蓄力,阿蠻在后退著。
一口鬼頭大刀忽而橫攔在長發蠻子的身前。
陳圣輕聲道:
“還請回去吧,成親這事,該你情我愿才是。”
長發蠻子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個外來人,要做出頭鳥?拿把子大刀很威風?”
他無懼,方才已經和老鬼確認過了,這家伙根本沒開始新生,就是一個普通人,
當即,長發蠻子歪著腦袋伸長脖頸,又用手掌朝著脖頸拍了三拍:
“來,砍,往這兒砍?”
“來啊?”
陳圣怒火騰燒,心頭默念四十八字咒,一遍過后,心緒恢復寧靜,不因蠻子的挑釁而動怒,也不因利器在手而起殺心。
他變得很冷靜。
“也是一個孬......”長發蠻子話沒說完。
刀鋒撕碎山風,濃黑色的煞氣不知從何而來,翻滾成一粒張牙的蛇頭,遮住了他一切視線。
然后就是輕。
身子很輕。
視角天旋地轉。
鮮紅的血液在大白日里沖起。
【斬雞命,聚一雞,暴血】
陳圣好似聽見了公雞晨時打鳴的悠長聲兒,胸膛滾燙滾燙。
沖天的血開始下墜。
【暴血:可添力、強神、壯氣魄,二次暴血可沸騰,沸騰可破邪,三次暴血可流火,流火可鎮祟】
這么一則信息突兀的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旋而陳圣清晰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燒了起來!
每一滴血液都在滾燙,皮膚驟然發紅,神思卻更加清明,力氣在增長!
大刀上的陰森煞氣開始躁動。
那長發蠻子的鮮血此時才剛剛墜在地上,紛紛揚揚,如同薄雨。
而他的尸骸尚未倒地。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所有人都還未反應過來,陳圣的身形已然沖破了血幕!
二次暴血,沸騰!
身體中本就發燙的血液驟然沸騰,微紅的皮膚變得赤紅一片,鬼頭大刀上的煞氣也如似打了雞血一般,
原本薄薄一層的煞氣,暴漲至三寸厚實!
連那叫做張全忠的師爺都要退避三舍的鬼頭大刀,卷著比轟雷狂雨夜更兇的煞氣,劈向老鬼!
老鬼心神遭攝,破了膽氣,想要拔腿就跑,卻感覺雙腳如同灌鉛,挪不動!
他憤吼一聲,抓過身旁另一個蠻子,丟拋向前。
那懵逼的蠻子撞向鬼頭大刀,持刀的陳圣只覺得自己像是砍在了疾馳來的奔馬之上,
他步伐不穩,連退三步四步五步,虎口震裂,至于那個被丟來的、同樣纏著墨跡的蠻子,已被攔腰斬斷了。
兩截身軀墜地,前一個長發蠻子的無頭身軀,也恰巧此時才墜地。
兩聲悶響并作一聲。
【斬雞命,添至兩雞,聚十雞得‘顯圣’】
胸膛微微發癢。
從斬下長發蠻的腦袋,再到此時,一切不過兩個呼吸。
死寂中,只有山風的呼嘯聲依舊。
片刻。
“阿狗!”
“二蛋!”
金雞村的人群中傳出哭喊和怒吼聲,有人彎弓,有人舉斧,有人甩著膀子要沖上前來,
然后都僵住了。
他們看見那個穿著布衣的青年,拄著鬼頭大刀,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渾身皮膚都是赤紅著的,
半空中飄蕩的血霧卷聚在一起,又一點一點的鉆進那口鬼頭大刀,這一幕看起來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風吹過來,又吹過去,到血霧徹底沒入鬼頭刀,布衣的青年也只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
而后皮膚越發的泛紅了些,刀上的煞氣也越兇了些。
像是一頭兇惡赤鬼。
金昭烈興奮的攥著拳,三傻子幾乎要手舞足蹈,阿蠻又害怕,又歡喜。
“門道重器......”頭頂蟒顱的老鬼氣喘吁吁,語氣沙啞至極,目光死死盯著鬼頭大刀,神色驚悸。
許久。
“俺們走!”老鬼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來。
人群潮涌著要退,抬起大轎,抬起禮箱。
‘鏘!’
赤鬼手中的大刀發出清脆的響聲,布衣青年面無表情:
“禮留下。”
幾口木箱子便被拋在了地上,金雞村的人逃也似的離開。
臨走那時,大花轎子掀開一線,里面的姑娘似乎在打量赤鬼般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