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近了正午,陳圣這才睜眼醒來。
他躺在床榻上,沒有動彈,屋子里很安靜,屋子外喧鬧異常。
陳圣有些恍惚,覺著一種莫名的孤獨感。
這個世界他沒有故人。
‘吱呀~’
屋門被推開,側目看去,有一個蠻人少女落落大方的走了進來,四目相對。
蠻人少女看上去年紀不大,
不同于其他蠻人古銅色的皮膚,少女肌膚相對較為白皙,同樣穿著短草裙,上身僅草葉編織的簡陋裹衣遮住胸脯,小腹袒露。
身上并無墨跡繚繞。
“呀,你醒了。”
頭頂僅六根艷雞羽,面容姣好的蠻人少女連忙將手里的一套布衣放在桌上:
“大祭司說,你們穿不慣俺們的草裙的,這是大早上阿哥從北市給你換來的衣服。”
“謝謝。”陳圣一邊道謝,一邊想要起身,驀然想起自己此時全身赤裸,便又縮回了被窩。
蠻人少女放在布衣后,并未立刻離開,也不害羞,大咧咧的打量著被窩縮著的少年:
“我叫阿蠻,金阿蠻,你呢?”
“陳圣。”
阿蠻眨巴著眼睛,頭頂六根艷雞羽顫動著:
“聽我阿哥說,前天晚上大祭司將你帶回來的時候,你腦袋和身子是分開的哩......你是門道里的大家嗎?”
“門道?大家?”陳圣有些迷惑,想了想,道:“大概是腦袋掉了一次的緣故,我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
緩了緩,他趁機問道:
“門道是什么?這里又是哪兒?”
阿蠻迷糊道:
“門道就是門道,我也不懂......這是白蛇寨呀,在龍驛山上。”
陳圣神色一凝,他記得很清楚,前日的那座縣城叫做龍驛縣,這座山恐怕距離龍驛縣很近。
對那個詭異恐怖的師爺,他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我實在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陳圣輕聲道:“龍驛山、龍驛縣具體在哪?當今皇帝又是誰?”
阿蠻的小臉皺巴在了一起:
“龍驛山就在龍驛山,龍驛縣就在龍驛縣呀!”
“至于皇帝,皇帝......”
她半晌回答不上來。
陳圣撫額,還想說話,聽見年邁聲從屋外傳來。
“龍驛縣地處西蜀行省,為蜀都府下轄十二縣之一,至于西蜀行省,為大慶朝兩京十四省之一,今昔為昭武二十二年,自然便是昭武帝主宰天下。”
一邊說著,頭頂插著十八根艷雞羽的老蠻子拄著根拐杖,緩緩走了進來。
“大祭司!!”阿蠻松了口氣,連忙呼喊,老蠻子沖她微微頷首,示意阿蠻離開木屋。
阿蠻走后,木屋門轟然閉上,老蠻子拄杖垂眸,自有一種獨特的壓迫感,
陳圣從床上坐了起來:
“大祭司......”
“不必多禮,我要敬你才是,前夜那種境地,也要拔刀,當今天下,這樣的人很少了。”
說著,大祭司走上前,將洗凈的淡紅錦袍和一個小包裹遞了上前,平靜道:
“身首分離,丟了記憶,這可是個麻煩事,一個不好,或許會被朝廷定為游魂奪身,那是要上刑臺的。”
“包裹沒人打開,小友可以自己看看,說不得能幫助小友想起些什么。”
陳圣連忙接過淡紅錦袍和布包裹,大祭司又端來一碗大蟒湯放在桌上,叮囑了兩句傷口的注意事項后,便緩緩離去。
“這些時日,小友在寨子里,還是莫要穿錦袍的好,太過扎眼。”
“多謝大祭司提醒。”
目送大祭司出離木屋后,陳圣先是打量這一身淡紅錦袍,錦袍上繡著三道如蛇樣的花紋,除此之外無甚特殊,
他又打開布包裹,里面躺著一塊綠銅令牌,一封信,還有一些銀兩和寶鈔。
陳圣捉出令牌,這銅鑄的令牌整體就是綠色,但令牌上卻以金色紋路流淌成字,
正面是【安撫】二字,背面則是【教化使司】,至于那些金紋,則糾纏成一條張牙毒蛇的模樣。
看上去有些滲人。
摩挲了令牌片刻,陳圣心頭生疑:
“這字和紋,怎么像是真金子?用熔化的金子流淌而成的字、紋?倒是豪奢。”
他又拿起那封信,上頭字跡娟秀。
‘赤城山王道陵前輩親啟’
‘門道漸盛,天下漸亂,吾子陳圣身份有愧,不知本家,不入陳氏,更不得走文脈扶社稷,若不欲做花郎,唯有入門道,然陳家破文脈法過于陰邪,無可奈何,求前輩相助’
字到此而止,落款則是陳秋二字。
“王道陵......陳秋。”陳圣咀嚼這兩個名字,臉上浮現出疑惑之色,又見文脈。
前夜斬的那個縣令女兒也提過文脈,說破了文脈桎梏方可修行。
寫信的人,這個陳秋,則是自己的......母親?
這是一封給王道陵的信,但他壓根不知王道陵是誰,也不知該去哪里尋對方。
陳圣將信封和令牌默默收了起來,端起大蟒湯,一飲而盡。
渾身滾燙。
………………
下午。
脖頸處的疼痛已然輕微,在阿蠻的攙扶下,穿上灰色布衣的陳圣走出木屋,觀這白蛇大寨。
寨子算是相當廣袤了,木屋接臨,有插著三根艷雞毛的孩童追逐跑打,倒是看不到什么大人。
“都狩獵去了。”阿蠻解釋道:“俺們寨子,十二歲以下的孩子頂三根雞羽,滿了十二歲,可以頂六根,成年就是九根。”
“頂十二根雞羽的,都是對寨子有功的,十五根雞羽和十八根雞羽,就只有寨主和大祭司。”
陳圣靜靜聆聽,點了點頭,目光輾轉,最終落在寨子一角。
“那里,是在做什么?”陳圣問道。
攙著他的阿蠻看了過去,是一個九羽蠻子正倒懸在一顆樹上,旁邊有人一邊拿棍子捶打他的身體,一邊用綠色的藥液潑灑上去。
“那是我阿哥!”阿蠻臉上蕩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來:“阿哥在千日新生,每天都要這么來一次......大祭司說,千日新生后,就算入了門道呢!”
“千日新生?”陳圣眼睛一亮。
“千日新生,就是中原人口中的千日筑基。”
神秘莫測的大祭司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兩人身旁,慢條斯理道:
“以種種秘法打熬身體,持續一千日,尋常命數之人,每一日間,單臂可添三兩力氣,虎命者可添四兩,牛命者可添五兩。”
“嗯,若是鼠命,則只能日添單臂二兩力氣。”
陳圣算了算,一日三五兩,千日便是單臂三五百斤力氣!
那若千日新生后,譬如牛命者,豈不是可以舉鼎了?
等等,啥是命?
陳圣滿肚子疑問,大祭司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笑道:
“小友也想入門道不成?”
“哎?”阿蠻插嘴道:“小陳哥腦袋搬家都能活哎,難道還沒入門道嗎?”
“沒有。”大祭司搖頭:“小友身上有文脈的味道,文脈桎梏下,正常是無法修行的。”
“文脈桎梏?”陳圣心頭一動。
大祭司笑著解釋:
“家里五代之內,有一位至少三品的朝廷大員,文氣,或者說皇帝的龍氣貫通五代血脈,堵去了修行的門,便叫文脈桎梏。”
“至于小友未入門道,卻腦袋搬家而不死......”
大祭司打量了陳圣片刻,樂呵笑道:
“卻該是小友自己的秘密了。”
陳圣若有所思,算是知道了文脈是什么,血脈五代內,有三品大員,便算文脈。
這位大祭司知道的東西似乎很多,且行為舉止和言辭之上,也根本不像是蠻人。
誰家蠻子張口閉口小友的?
他再問道:
“大祭司,您聽說過王道陵嗎?”
“王道陵?自然聽說過,天下道門第一宗,傳聞此人天資絕世,才華超凡,是道門這一千年的第一人,風流絕代,我觀天下古往今來,道門之中,無可與之比肩者!”
“道門中,便是【甲子蕩魔】的真武郭君寶,【三教合一】的全真王重陽,也不如他遠矣!”
大祭司推崇備至道。
陳圣聽的眼睛都有些直了:
“您知道王道陵在哪里嗎?”
大祭司搖了搖頭:
“那等絕世風采的人物,行蹤成謎,誰人能知誰人能曉?”說話間,他目光瞥向寨子門口,正有個騎驢的老道正在行來。
大祭司臉一黑:
“嗯,卻有一故人來訪,阿蠻,你先帶著陳小友轉一轉寨子。”
“好嘞,大祭司!”阿蠻高高興興的扯著陳圣,往那熬打身體的青年處趕去,
大祭司則一副牙疼模樣,迎向寨門口。
騎著青驢的郭君寶含笑招呼:
“從龍虎山跑到赤城山,又從赤城山跑此蠻寨來,天資絕世、才華超凡、風流絕代的道陵兄,當真是好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