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村。

“那家伙，到底什么路數！”

叫做老鬼的中年蠻子，匍在一個垂死老婦人的身前，拜磕著頭，在驚悸發問：

“門道重器，便是一位門道大家當面，都要眼饞的慌，婆婆，您說？”

老婦人抬起眼瞼，卻見一雙眼只有眼白而無瞳，身上纏著一掛又一掛的珍珠。

她摘下一粒珍珠，捏的粉碎，手掌悄然攤開。

凈室內卻有風起，將珍珠粉吹成潦草的線條，凌亂中卻又透著一種整齊的味道。

老婦人緩慢開口，說著難懂的話：

“屯，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

老鬼：“啊？”

老婦人眼白渾濁，明明無瞳，卻能精準的看向匍匐的老鬼。

“便是向死而生......諸葛鬼。”

“婆婆，我在！”

“我們與白蛇寨，交惡多少年了？”

“回婆婆的話，自慶祖建立慶朝開始，至今已有三百二十二年了。”

“善。”老婦人微微點頭：“是時候了。”

老鬼猛然抬起頭，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

“您是說，到了了結恩怨，滅掉白蛇寨的時候了？”

老婦人不置可否，只是道：

“靈槐那丫頭呢？讓她來見我。”

“是，婆婆。”

老鬼起身告離，走之前，猶豫一下，他又問道：

“婆婆，半個月前的雷雨夜，是您親自去見的那位安撫大人，要不，請安撫大人為我們做主？”

老婦人啞然：

“你要去龍驛縣衙，狀告龍驛縣令嗎？”

“啊？”老鬼沒聽懂，去衙門里狀告縣令？那不是腦子有問題？

這和找安撫大人做主，拔掉白蛇寨，斬了那個外來人，又有什么關系？

他不明白，只覺得婆婆的瘋病又犯了，便老實退了出靜室，尋找靈槐去了。

………………

“可惜啦可惜啦，靈槐真的是俺見過，最最好看的大姑娘！”

木屋里，金三沙唉聲嘆氣。

“靈槐？”正安然等著去見保寨仙的陳圣好奇側目。

“嗯啊。”金三沙點頭如搗蒜：“諸葛靈槐，俺從來沒見過那么好看的大姑娘，又安靜，又好看......俺爹之前說俺是癩蛤蟆吃天鵝肉來著。”

陳圣失笑：

“你說的是金雞村那姑娘呢？都這樣了.......她姓諸葛？這個姓可不多吧。”

這種荒蠻的寨、村，往往全村全寨都是一個大姓。

“對啊，這個姓，一聽就很聰明！”金三沙嘟囔著，旁邊的阿蠻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金雞村都姓諸葛，怎么，他們都很聰明呢？”

三傻撓了撓頭，回答不上來。

“好了。”金昭烈沉穩開口：“咱們先回去吧，陳兄受傷不輕，這會兒要一個人靜養才是。”

聞言，阿蠻和金三沙也都懂事，三人便都出了木屋。

門一關上，屋子里恢復了安靜。

躺在床榻上，感受著雙臂傳來的鉆心疼痛，陳圣呼了口濁氣：

“雞命......我胸前，是否多了兩只雞？”

他雖然雙手無法動彈，但腦袋能動，躺在床上轉動腦袋，又挪了挪身子，使被褥滑落一線，一點余光恰巧可以瞥見胸膛。

念頭微動，胸膛發熱滾燙，有密密麻麻的血點浮現，勾勒成一只蛇、兩只雞的圖案。

兩雞并舞，一蛇盤身。

“果然。”

重新枕了個舒服的姿勢，陳圣思緒紛飛，想到了暴血，想到了鬼頭大刀，又想到了四十八字咒。

二次暴血后，身體本似要被點燃，但他方才在被抬回來的時候，默念修持四十八字咒，那種滾燒感便散去......

這半個月來，每每修持不動龜蛇四十八字咒時，陳圣還發現脖子總會劇烈麻癢——那是傷口快速愈合的表現。

“王八道長給的這咒，似乎能增強【斷頭不死】的恢復力，還能撫平暴血的后遺癥？”

他目光晶亮，大祭司的這位朋友，一定是個高人——那大祭司，恐怕也是個高人。

金昭烈說過，他是一年前和大祭司一起來到蠻寨的......那大祭司，想來也非蠻寨的原住民，又何故隱于山野？

怪事。

陳圣閉目養神，思緒依舊在發散著，胡思亂想，一會兒想到了正三品的舅舅陳道生，一會兒想到了素未謀面的母親陳秋，

還有那個內行司的太監，還有大祭司所推崇備至的，那位天下第一道宗王道陵.......

最后，思緒莫名的定格在‘諸葛’二字上。

“劉皇叔三造大漢，雖已是三千多年前的事兒，但漢朝可是三百年前才滅亡......此間又是蜀地，諸葛，怎么都該是個大姓的。”

陳圣覺得，哪怕換了一個世界，諸葛丞相的名也該很煊赫，那本簡史中提到諸葛丞相的次數，甚至比提到劉備的次數還多，這也算個佐證。

想著想著，就當他快要睡著的時候，木屋門再度被推開。

睜眼看去，是寨主金二沙。

“保寨仙飲下了十二壇子大蟒湯，愿意見你......但見你的，又不是保寨仙。”

寨主的神色復雜。

陳圣懵了：

“寨主，這是什么意思？”

寨主輕嘆一聲，神情更加復雜了，眼中透著驚疑和不解：

“要見你的，是保寨仙的老祖宗。”

他不再解釋，走上前，將陳圣背了起來：

“走，見保寨仙它祖宗去！”

………………

趴在寨主背上，走出白蛇寨，穿過老林，避過熊羆，讓開山虎，最終停在了一處洞穴前頭。

望著幽深無底的洞穴，陳圣心頭打了個突突，保寨仙，不會真的非人吧？

想著越靠近此處，熊羆、山虎等越罕見，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保寨仙的老祖宗，來歷很大很大。”

寨主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我不明白，它老人家為什么要見你，甚至助你新生......保寨仙若助你新生，一日可抵十日苦功。”

“這位若助你，一日至少可以抵百日苦功，哪怕只幫你一天，也等同歷經了百日新生。”

他神色莫名，似乎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帶陳圣進去，最終一嘆：

“罷了，大祭司帶你回寨子，就說明了很多東西。”

陳圣聽的有些迷糊，但也大抵明白，白蛇寨不像是眼見的那么簡單。

寨主背著他進了洞穴，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山洞驟然寬闊，巖壁上點著一盞又一盞的燭火，幽幽暗暗之中，可以看見石壁上似乎刻著簡陋的壁畫。

陳圣看過去，壁畫內容很簡單，講的是一個小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路遇一條大蛇攔路，拔劍斬之，很多人圍繞著他歡呼，

壁畫的最后一副，是那個斬蛇之人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兩旁站著很多很多人，

而那被一刀兩斷的大蛇的上半截身子跟隨著他，趴在他的身邊。

寨主注意到陳圣在觀察壁畫，輕聲開口：

“這里的事情，還請陳小兄弟守口如瓶......不過也是，它要見你，便算定你日后不會害它。”

陳圣更迷糊了，忍不住發問：

“寨主，它.....究竟是誰？”

“來頭很大，有多大？”

寨主沉默，沒有回答，只是背著陳圣繼續前行。

走了不知多久多遠，陳圣覺得，幾乎都得到山腹中了，寨主這才停在了一座青銅門前。

寨主輕聲道：

“方才那壁畫，你見了吧？”

“見了，講的是一個人斬蛇的故事......只是那蛇似乎沒死，半截身子依舊活著，還跟隨了那個人。”

“嗯。”寨主低沉道：“都到這里了，也不瞞你，門后就是咱們白蛇寨保寨仙的老祖宗，而它，便是壁畫里的蛇。”

陳圣擰眉，果然不是人。

倒也在意料之中。

寨主的聲音忽然變得幽沉起來：

“至于那壁畫上的故事，其實在世上廣為流傳。”

陳圣下意識問：

“什么？”

眼前的青銅大門忽然開始上升，在緩慢打開，沉重的摩擦聲中，寨主的聲音幽深如淵：

“那個故事，叫做高祖斬白蛇起義。”

“高祖斬白蛇......”陳圣下意識念著，猛然反應了過來。

劉邦斬白蛇起義。

四千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