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開口:“次臥有保潔阿姨打掃,很干凈,早點休息。”他起身要開門出去,有種抽煙的沖動,想讓寒夜令他冷靜下來。
懷蒲芋在他背后說:“我相信你有心,也知道你和我一樣,很懊惱一切會變成這樣,讓你,讓我陷在泥漿走不出去,最主要的是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們,只是世界游戲里的角色,但心決定我們成為怎樣的角色。”
“你不清楚你的內心,我也是。所以我們各自分辨自己內心的聲音吧。而那些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也沒關系,會過去。”
“謝謝你當時救我,很遺憾因此打擾你。也感謝你再次讓我借宿。”懷蒲芋不在乎他聽沒聽,只想著完成這項任務。她說完,拿著書包去了次臥。
楊靄徊打開門出去,側靠著墻壁。她的語氣多么像外交部發言人面對復雜提問的反應,毫無起伏,甚至都不控訴他說的那些話,當然她也贏不了。
他發現自己根本不想抽煙,而是想打架。明天有場公訴確實要有打架的氣勢。明天。楊靄徊想,今天沒結束,明天也沒來,可怎么感覺千帆盡過,只等塵埃落定。
動感前奏響起,然后,“悠悠球轉動/趣味是無窮/面對不同挑戰/克服每種困難/我愿受考驗……”懷蒲芋本打算如果他第15秒還是不接她就掛斷,但她又想既然他不接不掛,那她聽音樂好了。
“”高高低低/起又跌/永恒的定律……”楊靄徊也一直沒掛斷。
“沒有切磋較量……”應景的歌詞。他接了電話,那邊沒聲。懷蒲芋不知道,還以為他掛斷了。
他聽見她說:“終于忍不住了。”然后他大聲說:“什么事?”她慌張的呼吸聲傳到他的耳邊,他幾乎覺得癢。
“師兄說我寫的論文有問題,但我沒拿電腦,手機調不了格式。”
“只是格式的問題嗎?”還有,手機可以調格式,不過她大概不知道。她忘了她剛才怎么說的了嗎?
“框架也有問題,他說寫得不像論文。”她只是拿格式打掩護,失敗。
“那你怎么考上碩士的。”他不懷疑。
一瞬間,懷蒲芋握著手機定住了。然后她在床單上畫著圈。重復。
“你想考碩士?”聲音鄭重。她通過了考試。
他開玩笑,她當真。她玩笑,他懂。楊靄徊覺得自己處于下風,都怪她笨。
沒聽到聲音,她說:“我明天回去再改。打擾了!”
“嗯。”
懷蒲芋不確定他在回答哪一句就掛了電話。
再次躺下的時候,她想這樣也好,她試過了,沒辦法改。頭好像都不疼了。
聽見拍門聲的時候,懷蒲芋跳起來,然后靜靜看著北美胡桃木門,聽動靜,等待著。在家的時候如果深夜有人敲門,爸爸會去打開大門。媽媽說無論誰喊,她都別管,有爸爸和她在。她不確定是在敲她的,這間房,還是他的房間又或者其他房的門,只是想到這不是她家,而且是一個陌生男生的家,她穿上了橘色毛衣,下床把窗簾拉開一條縫,但外面和房間都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
沒再有聲音,她拉上窗簾,回床上坐著,盯著木門。她記得這個門是按壓式,很神奇,手指一點就開了。那個小小的鎖好像只是裝飾。那么是他?以為我睡覺所以走開了?
又有敲門聲,比之前急促,她心要跳到嗓子眼了,她想難道他胃疼得說不出話?害怕自己太謹慎而可能耽誤他治病,懷蒲芋立刻從床上跨下來,走到門邊停下。她不敢。
“你是楊靄徊嗎?”問是你嗎,似乎太親近。
在想什么啊。她覺得媽媽說的沒錯,她心大,就像沒心。
沒人回應,她打開門看到楊靄徊好好的站著,既放心,又局促,她還沒問有什么事卻聽他說:“剛才有人敲門嗎?”
“不是你?”她驚訝得睜大眼,楊靄徊站遠,擔心她后面會驚得唾沫星橫飛。
“那是誰?”不會是盜賊吧。他家的東西看起來很貴,而且那個圍巾是LV。也可能是冉·阿讓。
“采花賊吧。”要不怎么敲她房。不對。楊靄徊覺得她也就那雙眼睛淋雨的時刻才勉強算帶雨花瓣。他掃過她的眼睛,沒淋雨,也還行吧,有水。
“怎么會呢?我今天才來,踩點也不會這么快。”而且她不美。難道偶然?但也許他被蒙騙了。她咬唇,失笑。不可能。
“你很開心?”他本來還意外她知道踩點,也不高興她質疑他的分析,結果卻被她繃緊臉頰掩飾笑意的樣子弄蒙了。她在為自己引起采花賊的興趣得意?
懷蒲芋環顧四周:“那他跑哪里去了?我們要報警嗎?”她確實覺得搞笑。等那個人面對面見到她就會連連后退的。
“你報。”跟他有什么關系。不過那不可能是采花賊,他得管。
“我報?”她都沒看到要怎么說。
“你家有監控吧。”
楊靄徊都快要忘了正事。他說:“我出去沒關大門。回來的時候,門卻是關著的。”
“確實有人敲門。”
“可那個人為什么關門?不是更容易引起懷疑嗎?”
“心里有鬼。”
應該,也可能順手,還有可能是為了不讓人逃跑。她思索著。
楊靄徊想難怪她論文框架有問題,首先是要搞清楚對方來干什么壞事,而不是對方怎么以及為什么那樣做壞事。
忽然想起他居然忘記已經告訴過她對方是采花賊,動機明了,他失去了和她談的興趣。
兩個人都因為這種意外的遭遇驚奇,忘記了這很危險。懷蒲芋還想過他自己健忘,大門本來就是關著的。敲門聲,也許是她幻聽了。但后來覺得不夠有說服力,才又相信有人闖入。而楊靄徊在看見大門關著的那一刻,之前的紛亂思緒一掃而空。他跑到書房,想看看對方要偷什么文件,但一切好好的,沒有特殊味道,門鎖的觸感也沒有變化。他覺得沒意思。可能因為他不是檢察官吧。
楊靄徊手上掌握的證據是公訴成功的最后籌碼,他只對漸橙檢察官匯報過,另一個知道的人是提供給他資料的人,其他人也不會知道。只是他不是那種會把銀行卡給陌生人的人,警惕性很高。他其實會懷疑給他銀行卡是不是為了栽贓嫁禍。只不過面對懷蒲芋就覺得毫無必要。她也沒多少錢。
他走出書房,挨個房間查看了一下,沒有異常,除了懷蒲芋睡的那間房門口。門鎖鍵盤有其他指紋,還有點濕,也許那個人緊張。他想對方一定是沒按對密碼,然后敲門,而她睡著了一直不開門,為了不暴露就先走開了。
密碼鎖不是裝飾,某種程度上是障眼法,按壓式彈門輕輕一按就開了,但這是對于門鎖可以識別出來的人而言。他在安裝門鎖時重新設定了識別規則,只有聞到熟悉的氣息才會啟動按壓式彈門。他考慮到程序設計也許會出錯,也設定密碼以防萬一。密碼是340m/s。聲速,但他不是為了勝訴。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原來密碼鎖已經記住了懷蒲芋身上的氣息。他想起上次她來他家和他在走廊遇到時,他看到門是關著的,而她后來就那樣開了門進去。還有這次,他都忘記告訴她密碼了,她卻進去了。果然不能完全信任門鎖的智能性。都2027年底了,AI與人之間也還是虛與委蛇。
早晨他無意間讀到一篇介紹醫生連續熬夜加班的危害的文章,被那一段段詳細的案例驚到,很想知道作者怎么可以查到那么多資料,仿佛是醫生,但最后卻讀到——作者聲明:內容由AI生成。他笑出聲,盡管他覺得那些案例和數據應該是真的,但還是因為最后一句話意興闌珊。
動感前奏響起,懷蒲芋看到他接了電話,走了。她關了門回到床上,猜測著那個電話是不是勒索電話。不知怎么,第一次她想到他也許有女朋友或妻子!在她心中他是不是有愛戀的人毫不重要,恐怖的是他不是一個人。
最初她腦中掠過這個問題,但她告訴自己她又不在乎他,何必在意這個問題。只是她還是觀察過,最終相信他不是那種人,不會讓另一個女生來他與妻子的家。所以她答應幫他做飯。
但現在,那個人是不是他妻子派來的私人偵探?她那么驚恐,甚于遇到瘋子,甚于那次差點被撞。懷蒲芋淚眼模糊暈暈乎乎地疊了被子,鋪好床單,背著書包上氣不接下氣地出了房間,走到他之前進去的那間房門口。她擦了擦眼淚,悵悵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等了一會兒,說:“你電話打完了的話,請出來一下。”她沒辦法控制聲音。
楊靄徊還在書房聽爸爸嚴厲的教訓,他倚著墻壁,看著窗外黑團,突然輕笑,沒想到他也會面臨人人喊打的境遇。真實的游戲總是因為意外而精彩紛呈,令人精神抖擻。
他隱約聽見哭腔,想到應該是她,就把手機放在桌子上,然后打開門。他看到她又要走的時候,臉色變得陰沉。他再也不要管她。引火燒身無所謂,可反復無常實在令人厭倦。
但他還是無法說出驅趕她的話,人家本來就要走。
“你干嘛哭,采花賊又沒在。”
“我覺得自己瘋了。”即使他沒有妻子,她又怎么可以待在這里!她已經沒有了流淚的感覺。
“我沒看出來。”
“你看不出來才對。”臭氣相投。
“我要你送我回學校。你已經吃了我做的飯,應該有力氣了。”
楊靄徊哈哈大笑,難道是兔子被逼急了眼。他湊近,她眼睛里有紅水珠。然后他轉身進了書房,爸爸已經掛斷了。
“走吧。”他走在前面,懷蒲芋跟在后面。她明明非常想走,絕望,他也許讓自己聲名狼藉卻因為他這一刻的反應是溫柔的而對救她的他生出愧疚。果然是麻煩,懷蒲芋苦笑。
上車的時候,懷蒲芋還是忍不住說:“你不穿大衣嗎?”
“你不著急回校了?”他其實想提醒她車上有暖氣,可是一種暴躁的情緒彌漫在心間。
也許因為知道這是最后一次忍受他,懷蒲芋在他上車坐了好一會兒后才拉開后排車門上車。
Who ever loved that loved not at first sight?這句英文在她腦海回蕩,之前她已經忘記了,今天卻突然想起。
楊靄徊知道她一定會哭,就沒開車內燈,但他還是透過后視鏡看到她低著頭,一遍遍悄無聲息地擦鼻涕和眼睛。那種感覺再次涌上來,他沒辦法描述。
快到的時候,懷蒲芋說:“清真寺的人也不一定能喚醒你妹妹,但試試也許真的行。”她想他不了解,以為那里的人一定可以救他妹妹結果失望。真主考驗也憐惜,人們只能一步步尋找辦法,等候。
楊靄徊聽著,那種感覺的名字呼之欲出,想哭的感覺。她就像永遠與一個親近的人告別一樣,似乎有許多叮嚀想要告訴對方,于是兩個人的眼淚被催化出來。
“嗯。”他打開燈,仿佛要看一下她究竟長什么樣子。自認識她以來,他不記得她的樣貌,只是見到就認出了。
“做了壞事只要悔過改正就會被原諒。”但知錯而錯……悔過,直到最后一天,也許會被饒恕。
楊靄徊蒙了,在她拉車門的時候,又按了中控鎖關上車門。
“我沒有欺負你。”什么壞事,頂多tricks。
懷蒲芋后悔自己自以為是想要幫他。
“我知道,先走了,麻煩開一下門。”
她學聰明了,居然觀察到了。楊靄徊希望她更聰明一點,真的,不然很糟糕,甚至成為笑柄。
楊靄徊看著懷蒲芋頭也不會地走遠,他才發現她今天帶了發卡,在校門口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閃著絲絲金色光芒。他想喊她,最后還是沒喊。保安大叔似乎在盯著他的車。他不想引人注目,最不以為然的就是操場表白,自取其辱。
不,他不表白。
之后他開車回了父母家。看到桌子上的像電話卡一樣大小的錄音卡,打開聽到里面的聲音:你是楊靄徊嗎?
你是楊靄徊嗎?
又能說明什么?但他還沒來得及反問,楊英岫又把手中的幾張照片放在桌上,他沒想到兒子居然會隨隨便便和一個女人住在一起,而他們在他高中畢業時就講過不要他沒結婚就同居。
那些私生子新聞鋪天蓋地,何止影響家族聲譽,簡直鬧得社會烏煙瘴氣,而他還在檢察院工作,難不成一輩子當一個檢察官助理混日子?如果不是他長大了,楊英岫想拿竹板打他一頓。他第一次不聽話就出現這樣難以挽回的錯誤。
楊靄徊笑著看了爸爸一下,拿起照片。一張是懷蒲芋透過窗簾縫探頭張望,她側站著,窗簾那層紫色鏤空薄紗蒙住她半邊臉,他發現這樣的她非常像他在書房外面陽臺上看到的一只鳥。兩次,但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只鳥。它探頭探腦朝著外面,卻像像在聽屋子里有什么聲音。在他要開窗的時候,它卻靈敏地飛走了,但昨天他正在把搜集到的證據文件放進保險柜起身卻又看到陽臺那有只似曾相識的鳥,圓滾滾墨黑的頭和藍色的身子,似乎是0.618,帥鳥。但它不經意凝神諦聽的樣子也讓他想到信鴿。
沒辦法,事情太巧了。他看向第二張照片,是他扔給她圍巾時候的畫面,第三張,讓他忍俊不禁。畫面中他和她抱在一起,以至于看不清她的臉。他想起當時他不斷逼近而她卻始終低著頭,沒意識到他距離她幾乎只有一拳,聽說衡水就是以這樣的距離排隊跑操的。
“難道不能談戀愛嗎?”他坐下來看向爸爸,又看向媽媽。
龔燭硅看了丈夫一眼說:“當然能,可你們沒結婚為什么住在一起?還是說你要結婚?而我們甚至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所以跟蹤我。”他淡淡地說。
楊英岫抬頭看著兒子:“你說什么?”他被兒子對他們的不信任沖擊得腦仁疼。
“小靄,你怎么會這樣想?”龔燭硅看到丈夫臉色不好,擔心父子爭吵,便也發火。
不是他們。即使是,他也無所謂。在他腦海里信任總是與猜測犬牙交錯,他不想斟酌,確認。只不過因為是爸媽,他慶幸他們確實沒監視他。
“我猜錯了。那這些東西誰給的?”
“不知道誰直接放到了門前臺階。”
“小靄,你得罪人了?”龔燭硅知道二者八竿子打不著,但思及他的工作還是有點擔心。
“怎么會?”他只是一個助理。
楊英岫也被妻子繞進去,忽略了兒子之前懷疑他們。
楊靄徊有點羞愧,爸爸似乎在說他工作差勁毫無威脅。之前的夸贊是父母教育孩子的方法嗎。
懷蒲芋總是一再因為各種事情哭泣而引人憐憫,甚或是嗤之以鼻,比如他不耐煩。可他知道她的心驕傲。而他心里留著對世界的信任,卻一次次發現世界是變色龍。楊靄徊此刻很想和懷蒲芋說話,不是道歉,只是想說話讓她忘記流淚。
“沒有,媽媽。”他想愛拍就拍,即使他與她真的有關系,誰的手會伸得那么長來干涉?
“你打算怎么辦?”
“沒有監控什么都看不到。我去找找鄰居,也許那兒有監控,會有線索。”
“先報警吧。”龔燭硅想警察才有辦法。
“先等等,看對方下一步有什么動作。小靄,你先去找鄰居看看有沒有拍到什么。”
“好的,爸媽,我先回去了。”
“住在這兒吧,萬一人家又回去了呢?”兒子也真不當回事。
“他不會那么蠢。”回去的話也正好,玩玩。
“我也過去一趟,硅。”楊英岫起身邊穿藍色大衣,邊對妻子說,“你在家里,就不要去了。”
“我也要去,你們都走了,我怎么敢待著。”她想的是共進退。
楊英岫曾對龔燭硅說:“一個化學高材生敢在實驗室面對彩色火焰卻要他陪著才進臥室,真的夠硅。”
新婚第二天,她在書房拉著他胳膊說:“房間黑乎乎的,我才來不到兩天,所以你來開燈、拉窗簾。”她待在陌生的地方會很心慌,楊英岫就是她唯一的回音。
他放下財政政策文件和她一起去臥室,先進門開燈,她才背著雙手悠悠地感嘆彩燈一會兒紫一會兒紅,一會兒亮白一會兒明滅。見他沒拉窗簾就要走,她急急地喊住他,指著天藍色窗簾。楊英岫笑著走到窗邊,看到玻璃中的她在彩色朦朧光亮中嬌嫩欲滴,他拉上窗簾后到她面前輕吻她的嘴唇,上面還有芒果味,對她說:“我就在,不要怕。”然后回了書房繼續看文件。接下來一周都是這樣。后來龔燭硅不再找他,但他去書房工作之前會先到臥室開燈、拉上窗簾。
楊靄徊長大后發現了這個秘密,很是為他們的小題大做覺得腳趾抓地。
楊英岫也不放心留她一個人,但那邊一切未知。他說:“我們過去看看就回來,我會鎖好門。”
“我也看看。”
楊靄徊差點忘記自己要說什么了。他都這么大了,他們還是這么旁若無人。究竟誰有危險?
“爸,你不用去,也許對方不是針對我或者哪個人有偷窺癖吧。你也說過我很勇敢。”不是諷刺,是寬慰。在爸爸說要陪他去面對可能的危險時,他就更不在意謊言與真實。
“我在警察局有同學,我再問問他們對方可能有的動機。先走了。”
“我們三個一起過去。”楊英岫給妻子遞過去圍巾。
“不用。我先找鄰居看監控,有事會打電話。”他急急地出了門。
他爸媽沒再堅持,留在家里等兒子的消息。
楊靄徊開車到鄰居門前突然想到自己說的也許對方不是針對他這句話,他只是安撫爸媽但此刻卻意識到照片中還有另一個人,不是只有他。可她只是一個學生,又能得罪誰,而且即使有人覬覦她偷窺她,也不該去他家,更不會把照片寄到他爸媽家。
聲東擊西?他想懷蒲芋那么愛哭,應該不會得罪人,以至于那個人如此大費周章。但他下車后還是先給她打了電話。
一段純音樂過后,是“謝謝如此溫柔/捧著愛靜靜等候……”楊靄徊笑起來,以前沒發現這歌詞與他多么相配,就像在說他愛她所以關心她,比如此刻,在他們已經……他想說吵架可又不是這樣,說不出來,他又給她打電話。也許這就是他始終喜歡電話通訊的理由,除非對方換了號碼,不然一定可以打過去,直到有人接電話為止。他又想起,也可以把電話拉入黑名單。原來其實和其他方式也一樣,還是會杳無音信。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幾秒后才發現手機沒聲音。
楊靄徊在瞬時之間決定如果她真的掛斷,他真的不會再管她。他沒把屏幕移到眼前,依舊放在耳邊。
然后他問:“是不是有人喜歡你,居然找到我家還有我爸媽家了。”他發現自己笑不起來,他的笑窩只是一個凹陷,沒有笑容。
聽見另一端悠久的回音傳來的時候,他幾乎感謝她沒讓他在寒夜對著已經掛斷的手機說話,像在苦苦挽回一個人,多可笑!
他沒聽她說什么,只是懶散地問她:“為什么那么長時間沒接?竟然還以為是詐騙電話?也太沒記性了。”
懷蒲芋心驚肉跳,她沒想到她會給他甚至他爸媽帶去了那么大麻煩,慶幸自己還沒來得及刪除他電話。剛才她也一直聽著“謝謝你如此溫柔……”最后還是接了電話。她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電話一直沒掛斷她擔心真的有事。幸好她接了電話,但也實在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她正焦急卻被他接下來的問題弄得疑惑,最重要的應該是處理麻煩,他怎么還有閑心管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等會兒說,我先給我爸媽回個消息。”
楊英岫和龔燭硅坐在沙發估摸著兒子到了一會兒了,便打電話過去,無人接聽。他們慌張,楊英岫拍著妻子的肩膀安撫她,在家庭群里給兒子發了語音,又在個人微信發了消息。幾秒后楊靄徊說:“剛到鄰居門前,等會兒再給你們發消息。”兩個人也只好等待。
“你聽到之前的問題了嗎?”他撥號打過去。
“我當時去洗衣房洗衣服了。”
“你知道是誰嗎?”沒人喜歡她。
“家里沒監控,所以我去鄰居家看看有沒有監控。”
“那個人應該是針對你的,不會是因為我。你小心。”
“你說我人緣很差,招惹是非嗎?”他很意外她沒有跟著他的話走。
“不是,壞人做壞事有時都沒理由。”無差別殺人案的新聞。
“我是壞人嗎?”
她沒再說話。
也許是因為她,所以一切糟糕。她不想說是他讓她流淚,陷入窘境,他也說過一切是她自己答應的。忽然,她想起那通電話。她真的不該再接電話。可她接了,還慶幸。
你討厭的發生在你身上,是自己的錯也是對命運的驗證,可最終還是自己的錯。
“我來接你。”
懷蒲芋回宿舍后就坐在床上靠著墻壁看著窗外,感受世界存在的氣息。舍友都回家了,她沒拉窗簾。此刻,好像云層散去,她看到了一顆星,對楊靄徊這句話無動于衷,只是想到原來她一再反復是那樣令人疲憊。
她說:“請你先和警察一起調查好事情是不是因我而起,那樣我會配合調查。不過,應該不可能與我有關。不用再跑一趟了。”
“你小心,我先掛了。”她猶豫,等待,不知道等待什么。
沒有聲音,她按了掛斷鍵,看了那個號碼許久,發現自己其實還是沒記住是15還是13。
人機也比她靈活,還懂得安撫人心,說自己不會取代人類,她卻撇開自己說與她無關……楊靄徊不清楚是不是生氣她的漠視,只是不斷加速。20分鐘后到她學校門前發信息給她說:“穿厚點出來,帶你去看監控認人。”
她果然立刻回信息:“好,等我一會兒。”
楊靄徊靠著車身數了數星星,四顆,太小了。他很好奇那些星星認識彼此嗎?為什么有時出來,有時又消失了?然后他笑起來,物理白學了。不過老師的確沒講過星星彼此是不是認識,甚至地球也還是不認識火星,不是他的錯。他笑得更厲害,發出了聲音。
十幾分鐘后,懷蒲芋從學校刷臉出來時,鎮定了一會兒,向他走去。她本來目視前方,可看到他一直看著她的時候,沒辦法再忽略他,只好略微低頭看著地面。
“好慢。”楊靄徊看到她睫毛因為戴了口罩落了寒霜,拉開副駕駛門。
“宿舍離門口很遠。”
“我坐在后面吧,我不暈車。”懷蒲芋知道自己只是在配合調查,卻還是要找理由。
“你坐在前面好說話。”
“行。”每次都是這樣,她幾乎可以預料到。他為什么要這樣呢。而她自己又為什么要遲疑呢。他和她就好像因為他心靈高尚救了她卻從此把他們都丟進了黑洞,因為無能為力,沒有依憑,只能任憑所有事情一一發生,可無論怎么解釋都沒辦法自圓其說。無盡的黑暗彌漫在心間,而他又好像是她唯一感知。只不過她對于他也許只是來自魔鬼的引誘。
懷蒲芋看著冬夜樹木蕭索,仿佛很凍。如此光禿禿的枝干,幾個月后會蔥蔥郁郁,可因為此時太荒涼,無法想象那時的樣子,也回憶不起來它們之前的樣子。
而人,葉子落了就落了,沒有來年。
“我們先到鄰居家看看監控,也許那個人你會認識。”楊靄徊希望鄰居家有監控。
他有些生氣她的心不在焉。
“在聽嗎?”
懷蒲芋點頭。
到鄰居家門前,楊靄徊飛速下車,差點控制不住摔上車門。他干嘛要費勁找她,就像她說的,與她無關。
懷蒲芋下車的時候,已經見不到他了,她想應該就是進了眼前這一家,走到門前不知道怎么開門,也沒嘗試,就靠在墻壁等消息。
她喜歡坐在車上的感覺,無憂無慮,只需要隨著汽車穿行,偶爾因顛簸而彈起。但開車的人卻是疲憊的。她也喜歡靠在墻壁,靜靜的,無所思。可開心的時候是不必想辦法忘記煩惱的。
高郁汀從攝像頭看到有一個女生在門口,便問楊靄徊是不是和他一起的。楊靄徊從監控屏幕抬起頭,看了看門前攝像頭說:“沒事,我去接她。”
他從監控錄像中看到一個全副武裝的人,一身黑色,還戴著墨鏡,穿著鞋套和透明手套,等他從大門出去后突然躍進了欄桿,微微關上大門。幾分鐘后黑衣人似乎聽到他關大門的聲音便躍過后墻欄桿,消失了。
楊靄徊懷疑那個人有同伙,不然不會拍到懷蒲芋站在窗前的照片。他猜那個人也許是練跳高的,還很厲害。雖然欄桿不高,但黑衣人越墻的時候都沒助跑。
直到看見女生的那雙手,雖然沒那么通紅,但微微紅紫的血管還是讓高郁汀想起某一天見過的某個女生的手。
懷蒲芋也認出了他,驚得聽不到楊靄徊說的話。但對方看起來不記得,她便也隱藏了自己的訝異,只回應了對方的點頭問候。
楊靄徊發現了她的愣怔,以為她是被眼前這個勉強文質彬彬的男生的臉吸引,便拉著她去看監控。可懷蒲芋認不出來是誰。他決定把監控交給警察。
看到她和楊靄徊一起上了車,很熟的樣子,高郁汀有點困惑。手會凍紫的人怎么會住在這一片別墅區。
小姨去了云南開會,他今天來陪讀三年級的表弟寫作業,卻遇到了她。高郁汀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記憶力太好的原因還是她一個女生的手太觸目驚心,他竟然認出了她。他根本不知道她的樣子。
高郁汀關上門的時候,想到她之前站在門口,不禁猜測她與那個男生關系并不好。他不想懷疑一個女生的人品。
華艇再也沒找過他。他覺得這樣很好,有時候過程啟示結果。華艇不知道他其實對與人深入相處覺得厭倦。他不喜歡了解別人,更討厭別人了解自己。他沒法想象與一個人一起生活,對于他爸媽的愛情,還有他身邊同學的愛情,他總覺得不可思議,不煩嗎?他只要一想到就覺得頭疼。兩個人怎么會全然信任對方,他都對爸媽說謊。
有時他也想也許大家不介意善意的謊言或者佯裝不知,得過且過。可那樣不是更令人疲倦?那又算什么矢志不渝的愛情。
“愛情”,有或無,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懷蒲芋也曾懷疑,因為她直到讀書以后才在書本讀到“愛情”。但她已經不再否認愛情,而有了自己的感覺。
感動是愛戀的火引。
憐惜是愛戀的露珠。
欽佩是愛戀指南針。
熟悉是愛戀的汪洋。
“愛情”是愛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