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箋。”左雨書想還是喚回小箋的心神。
商月箋閉上眼睛,假裝之前一直沒醒。權泠淵轉身對身后實習生說:“你們先去下一個病房。我一會兒過來。”那幾個男生看到病床上的女孩明明睜開眼卻又閉上,而且是當著權醫生的面閉眼,猜測她和醫生關系不一般。這時聽到醫生這樣說,就驗證了心中的猜想,可傳聞權泠淵醫生不喜歡……他們點頭,轉身走了,心中還是很疑惑。
左雨書更疑惑。她發現小箋似乎沒和她及時通報。
顏岸打來電話說已經到醫院樓下,讓她等他。左雨書就對商月箋說:“我先去婦產科了,小箋,不舒服打我電話。”
權泠淵聽到這句話想,找她有什么用。
商月箋猛然起身:“雨書,我們一起去。”她當然不能第二個知道。
“你躺著,我很快回來。”
“不要,你嫌棄我,雨書。”
左雨書百口莫辯,只好把拖鞋遞給她。權泠淵有種難言的尷尬,他被她們遺忘了。但他沒忘履行醫生的職責。
“你怎么樣?”
“很好。”一個晚上都沒吐。
“我先走了,醫生。”她趿拉著拖鞋挽著雨書的手臂出了房門。左雨書不好意思,對權泠淵說:“醫生,您先忙,小箋不舒服我來叫您。”
怎么感覺上趕著給人看病?權泠淵在她們轉身的一瞬間幾大步跨到門邊先她們一步出了房間,說:“有事找剛才那幾位醫生。”
“你呢?”商月箋問。
權泠淵走向下一間病房:“看病。”沒空。
商月箋不知道他怎么又不滿意了,但心思都在雨書的寶寶上,沒管他。
顏岸和左雨書、商月箋一起去濟眾樓。左雨書走在中間,非常別扭。顏岸和小箋怎么像押犯人一樣看著她?她決定找找話題:“今天不刮風了。”
“嗯。”
“對。”
左雨書放棄調節氣氛,那種事本來是小箋做的。
顏岸在想如果沒有懷孕他該露出什么表情合適,如果懷孕了他又該露出什么表情才不會讓左雨書覺得不好。但他不清楚她的心情,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該有什么心情。
左雨書只擔心自己要一直吐,會很尷尬。
“小箋,你喜歡寶寶嗎?”她其實在問顏岸。
“喜歡啊,你的孩子要陪我玩。”她想自己沒工作會很無聊,有小孩陪她就有趣多了。
顏岸思索自己喜不喜歡小孩。給客戶做室內裝修設計時,有些年輕夫妻會抱著嬰兒來看展廳,他見到一些很可愛的小孩,眼睛烏溜溜。但也看到一些小孩那么小就仿佛洞察大人的心思一樣根據他們的表情去做一些事情,他就覺得不舒服。小孩為什么會察言觀色。只不過那時這些想法轉瞬即逝,現在他可能要有自己的孩子,那些思緒變得膨脹。
“你呢?”他問左雨書。
“到了。”商月箋指著大樓。
他們進了濟眾樓,來到婦產科層,排隊人很多。人們似乎也早已忘記過去那幾年自己或身邊人或陌生人所說的不生育不結婚的先見之明。
還沒輪到左雨書,她和小箋坐在椅子上,顏岸站著。他左胳膊抱著右胳膊,突然感到胳膊居然有強烈的心跳,一上一下,一會兒想起中醫摸脈查探有沒有懷孕,但他依舊覺得驚奇。醫院叫號廣播響起,他沒聽見左雨書喊他,以為是廣播在叫左雨書,便走到她面前說:“到你了。”
商月箋說:“我沒聽到叫雨書的名字。”
左雨書說:“是我剛才喊你。”
“怎么了?我沒聽到。”他腦袋里只有左雨書三個字盤旋。
“我忘記要空腹了,早晨吃了草莓,應該不能做檢查。”她很抱歉,讓大家白跑。
“應該不用。”顏岸知道血糖檢查要空腹,但不知道HCG要不要空腹。昨晚他在網絡搜索孕檢流程,那一堆矛盾的信息讓他眼花繚亂,退出瀏覽器,寫好信息要問林沉峣點擊發送的時候才想起他是骨科醫生,而且已經11點了。他想大多數搜索結果說不用,那應該就不需要空腹。
小箋拿出手機搜索,慶幸自己沒學醫,好多瑣碎復雜的名詞術語。HCG,人–絨毛–膜–促性腺–激素,多拗口。這次她站英語。然后她想到HCG只是三個字母,沒法理解。但只有醫護人員和研究員要懂,其他人不需要懂,所以她覺得還是英語勝了。
“等我問問醫生。”顏岸說。他覺得這樣才放心。
“算了,我感覺快要叫我了,剛才聽見13號。”左雨書看著單子上的“15”。
“應該不需要空腹。”商月箋看到的第一條內容就說不需要。
“沒事,大不了下次再來。”顏岸這樣說著,想到自己還是更喜歡速戰速決,懸而未決太折磨了。
左雨書意識到這還是她第一次粗心。許多同學都因為審題不清或計算有誤或答題卡涂錯位置或寫錯單位而丟分,但她從來沒有。她要么答對,要么一字不寫,完全不會。老師夸她的卷子就像精美的藝術品,細節紋理與留白合二為一,賞心悅目。
進去檢查室時左雨書還是問了醫生,得知不需要空腹,她放下心。聽說許多人做檢查時因為缺乏常識又不聽醫囑而受傷,她擔心自己也會那樣,而且萬一真的有寶寶,也會傷到他——或者她。
左雨書不知道空腹與否只影響檢查結果,不會帶來傷害。但巧妙的是,有時如果不注意是否要空腹,比如肝、腎功能的檢查,而得出假性檢查結果導致后續治療誤入歧途,的確也會造成傷害。左雨書爸爸常常講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下午檢查結果出來后,顏岸和左雨書看著報告單,沒有喜悅也沒不開心,只是驗證了一個可想而知的事實的平靜。左雨書在日記上寫道:
顏岸沒有激動地抱住我,我也沒開心地看向他,我們都盯著那短短的文字,只有小箋在歡呼說她將有一個最最可愛的洋娃娃。
我爸媽和他爸媽聽到都很開心,就連商叔叔和孫阿姨都笑逐顏開恭喜我們,還有小箋的主治醫生也說了恭喜,小箋居然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他們襯托得我和他像一對冷漠的父母。
不知道他是不是覺得太早了,心里有負擔,但我只是一時間無法意識到發生的事情,就好像夢魘醒不過來。好幾種感覺,高興、擔憂、無措、期待、激動竄遍全身,卻最終互相抵消,只剩下平靜的樣子。嬰兒還沒出生,就讓我胡思亂想,擔憂與不安越來越濃,開始常常說——不一定。
哦,顏岸,你的平靜是無所謂、沉重還是和我一樣,其實只是有點蒙,就像我聽說你來我家提親時一樣?
其實我一直想的是結婚后就有孩子,但我與你結婚了。我想不可能了,只有到很久后才會有孩子,那時也許我都成了大齡產婦,小寶寶出生看到的媽媽就不是最美的樣子。所以你不知道我很期待寶寶來臨,只是你。
我不知道那時你為什么會和我睡在一起,但我不能問你。如果你說人之常情,夫妻當然要在一起,或者問我既然不愿意,為什么答應與你結婚,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我已經不像結婚時一樣確信和你結婚是對的,因為時光雖匆匆,生活卻漫長。縱使我確信你不是壞人,我又如何堅信你會想和我一起好好度過每一天?你應該沒注意到我只是在隨你漂浮。我不想放棄,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小箋和那位醫生只是見過幾面卻仿佛已經締結契約一樣形成他們的磁場。而我也許是在你在我即將摔倒的時候扶了我一把而漸漸,漸漸更多地聽說你,熟悉你。
曾經我和媽媽說一定是了解了才會愛戀,但原來不是。似乎是因為注意到你才會出現契機以及有心思漸漸了解。
左雨書的日記本寫完了,她從椅子上起來想去書房再拿一本日記本,剛起身就看到顏岸光著身子。顏岸忘記她今晚也在,所以沒穿上衣,走出了浴室。左雨書蒙著眼:“你沒穿衣服。”
顏岸想起她今晚也要睡在這間房,便打算穿上背心。但他轉念一想,他們都要當爸媽了,還不能見對方嗎?他只是不想沒面子地聽話。
支撐顏岸做許多事情的理由都是尊嚴與名聲。因為爸爸是市委官員,媽媽是教育局干部,他一直被教育一言一行都要得體,有分寸,不然爸爸媽媽就會被連累,落人口舌。所以他雖然很討厭學習,很討厭書法、跆拳道,只想每天帶著一堆兄弟比賽誰爬樹爬得最快最高,但也還是沒落下一堂課。五年級那年他晚上發高燒卻還是堅持著做完了數學卷子。課代表當然不會記他名,但他不稀罕那種手下留情,那是恥辱。
不過后來他進入青春期,意識漸漸變得清晰,開始思考為什么讀書,寫那些彎彎繞繞的文字有什么意義,但他找不到理由,無處發泄心中的困惑,沒想到跆拳道卻給了他底氣與人干架,他開始喜歡跆拳道帶給他的那種打碎一切煩擾困惑的舒暢感,也越來越暴躁,甚至頂撞他爸媽,說他們根本不愛他,只想讓他表現得好好的,免得成為累贅。
直到某次他爸爸不在,他和媽媽因為學習的事情發生激烈的爭吵,他媽媽拿起板子打他,而他迎上去任她打,結果他媽媽更加生氣,哭著罵他,而他也毫不退讓地罵回去,氣得他媽媽嘴唇發紫,喘不上氣,手腳冰涼沿著墻壁倒下去。顏岸慌了,握著媽媽的手想要讓她撐開手,不要蜷在一塊,可是媽媽的手撐不開,寒涼如冰柱,還在流著淚罵他。他給爸爸打了電話,顏疏拋下工作趕回家踢開顏岸,抱起北安歌去了醫院。
顏岸不敢去。他一直待在家里等他們回來,但直到晚上爸媽還沒回來,他才坐公交去了省立醫院。他身上只有幾塊常常玩的硬幣,媽媽給的零花錢全被他用來給兄弟們請客了。
所幸北安歌只是氣性大,掛了幾瓶點滴后人就緩過來。顏岸趕過去時,她已經睡著了,只是胸膛劇烈起伏,呼吸還是不順暢。
顏疏看到兒子滿臉驚慌失措,忍住沒有再踢他一腳,只說,如果再有第二次他就永遠不要回家了。顏岸面無表情地聽著,他想如果再有第二次,哪還有什么家。
那天晚上他趴在媽媽病床邊,無邊的恐懼因為病房的狹窄迫近他的心臟,他想立刻睡著,就不用想起下午媽媽那蜷在一塊,寒涼的手掌。但他睡不著,許久后因為情緒的劇烈變化耗費心神才閉上眼睛睡著了。
醒來時媽媽站在地下,而他卻睡在病床。
顏疏說:“還不走?”
顏岸急忙下床扶著媽媽,和爸爸一起坐車回了家。他始終不敢看媽媽,而北安歌捏了捏兒子的耳朵說:“嚇壞了吧?媽媽沒事了。”
他很想哭,可爸爸在他不敢。
“對不起。”他在掰不開媽媽的手掌的那一刻就知道錯了。就好像魔鬼從他身上突然撤離尋找下一個目標,顏岸清楚地感覺到他之前那些不理解,那些怨恨就那樣消失了。可他已經把家攪得天翻地覆,媽媽被他氣得踹不上氣。顏岸沒臉說對不起,他傷害的可是媽媽!可又只能說對不起。
在那之后,顏岸又變成好學生,班主任在班會上講他很為顏岸同學及時懸崖勒馬感到開心,又勸誡其他不務正業的同學向顏岸學習。
他聽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學習?難道要把自己家禍害一通?如果不是那件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未來是不是會更暴躁,變成徹底的壞人。不對,那時他就是壞人。
盡管他很多時候并不喜歡爸媽的建議,但他還是聽了。他想盡可能地避免爭吵。有時他們的觀點讓他覺得陳腐,但他還是做出認真聽的樣子,其實根本沒聽進去。媽媽擔心他當特警不安全,他就放棄了,反正有的是人想當警察,不是非他不可。而且他也沒報警校,不一定有資格。顏岸自嘲。
填報志愿的時候,他又像小時候一樣希望他們再生一個孩子,讓那個孩子擔負以及守衛他們的榮譽,他們的關心,放他四處浪蕩。但家里始終只有他一個孩子,都沒人爭家產。
不過盡管他曾輕視爸媽所謂的尊嚴和榮譽,但他也已經習慣了那種為榮譽和尊嚴堅守的思想。顏岸始終記得媽媽說,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
這種思想浸淫在顏岸的生活中。他自己意識到了,但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尊嚴和榮譽難道不重要嗎?許多時候正是因為捍衛尊嚴,捍衛榮譽才捍衛了自己的存在,捍衛了自己對真善美的追求。
顏岸也明白他和左雨書之間不用談面子,只是每次他都會被左雨書刺激而有堅守防線的臨敵感。他就忘了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對手,更不是敵人。
左雨書站了許久沒聽見動靜,以為他去穿衣服了便拿開眼睛,卻看到他有點濕漉漉的白凈胸膛離自己更近了。她轉過身,側著身子往出走。
顏岸從身后抱住她的腰,左雨書掙扎:“放開,我要去書房。”
他用力,左雨書靈機一動:“啊!肚子疼。”
差點忘了,她肚子里有孩子,而且孕早期容易滑胎。顏岸趕緊放開,走到她面前:“很疼嗎?要去醫院嗎?”
“不不不。”左雨書連忙搖頭,圓謊有點難。
“不疼?”顏岸明白她剛才說謊了。
“疼,但我睡一覺就好了。天黑了,醫生睡覺了。”她還是蒙著眼睛。
“夜間有值班醫生。”他想知道她有多聰明。
沒想到左雨書推了他一把,跑出了臥室。他追到書房門邊,敲了3次門,她沒開。顏岸擔心打擾父母,就說:“我回我房間了,你回去睡吧。書房睡不好。”
左雨書靠在門邊,沒再聽到敲門聲便拿了一個棕皮時光守護·藝術手賬本子作為第21本日記本。
她輕手輕腳跑回婚房,看到門開著,探頭張望沒看到顏岸,轉身想要關門,卻被門后穿著黑色背心的顏岸驚到,剛想大叫,顏岸捂住她的嘴巴。左雨書聞到他手上有沐浴露的梔子花香氛清香的味道,便又嗅了嗅。她之前只喜歡晨露玫瑰淺淺濕潤的香味,今天卻覺得梔子花香氛也很好聞。
顏岸手掌上被她吐出來的氣拂過,癢癢的。但讓他驚訝,乃至驚嚇的是左雨書竟然在嗅他的手,意猶未盡的樣子。他一下甩開她。
“你有這種癖好?”他是娶了一個什么人回家?雖然他對那些異物癖人無所謂歧不歧視,但也無法和那樣的人生活。
難道是懲罰,最崇尚完美浪漫的自己卻娶了一個有特殊癖好的人。顏岸一刻都不想待,只想馬上離開,洗手,洗澡。他想是懲罰吧,他曾經很過分,對媽媽。別人,他自問沒做錯。
左雨書還沒站穩就聽到他怒氣沖沖的質問,然后看到顏岸出去關上門。她被他臉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落寞扔進深海,張不開嘴說話。
她有什么癖好?因為她安靜了,他覺得她一直在裝模作樣?左雨書沒心情繼續寫日記。腦袋有點痛,她洗臉刷牙泡了泡腳就躺下了,不想洗澡。躺在床上后,他的眼神、質問還有手掌的香氣不斷漂浮在左雨書的腦海,她雙腿蜷在身前,抱著涼被,一股淚流過鼻梁,和另一股眼淚交匯,滴濕了蠶絲被面。
顏岸怎么也睡不著。起初腦海里是想著以后該怎么辦。結果想到了他在書架上瞥見過幾眼的《紙崩》,那還是左雨書帶來的。里面的女孩沒放棄囤物癖媽媽。又想到萊奧納多似乎有一部電影講了一個男孩始終陪伴超胖媽媽的感人故事。他想對于親人當然是不能放棄的,只有甲殼蟲的爸媽和妹妹才會嫌棄變成甲殼蟲的兒子、哥哥,忘記了他奔波著干業務是為了他們一家過得更好。他們搬家了,留下甲殼蟲一個人,一只蟲。當時他上小學沒怎么讀懂,但還是哭了。
左雨書是不是也在哭?顏岸坐起來靠在床背。他想他和她只是幾個月夫妻,很陌生,然而有時心里的在意卻并不少于對爸媽的關心,以至于他覺得世界沒有親情似乎也沒什么,陌生人之間也會相處得很好。好奇怪。所以一見如故這種事情其實司空見慣?
顏岸不知道該怎么辦。他不想放棄,可是以后要怎么生活?他又躺下,打算明天再想,卻在回味之前抱住左雨書手放在她腰上的柔軟觸感時一下盤腿坐起來。她肚子里有孩子!嬰兒會被遺傳嗎?定了定神,他下床去找左雨書。
進門后,他發現窗簾居然沒拉,而她也沒把梳妝臺的椅子放回去,拖鞋也參差不齊。她也沒換睡衣,穿著背心。
他拉窗簾的時候,左雨書轉過身面向了另一側,蓋上了被子。顏岸走過去站在床邊說:“左雨書,我們談談。”
左雨書沒反應,顏岸走過去拉開被子,看到她臉上橫七豎八的淚痕和凌亂的眉毛,他想把她的眉毛捋順,左雨書卻開口說:“有沒有止疼藥?頭好痛。”顏岸想一定是因為哭過,情緒波動太大頭才痛的,她是不是也和媽媽一樣氣性很大?
“我去拿布洛芬。”
左雨書不想告訴他自己頭痛,但比起他要和她談話,她覺得還是先轉移他的注意力,不然頭更痛。
等他把水和膠囊遞給她,她才發現自找麻煩。她本就犯惡心,這下更吃不進去藥了。但她不想顏岸以為她在撒嬌不吃藥,便把膠囊放進嘴里喝了一一大口水沒有仰脖子就吞了下去。左雨書有點驚訝,以前她把脖子仰成弧形都吃不下去藥,今天沒仰頭就吃下去了。生氣的力量?
只是湊巧。
顏岸看到她摸著喉嚨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便問:“卡在嗓子了?”
“沒有,謝謝。”她下床打算自己把水杯放回茶幾,畢竟他們剛剛才吵架,怎么能讓他伺候自己。顏岸接過水杯,決定明天再談,便說:“放心,睡一覺應該就沒事了。”然后放下杯子出了房間。回到另一間房才發現他落下了自己的枕頭,只好用另另一個新枕頭。
不知道是因為他不習慣新枕頭還是非常憂慮自己和左雨書還有那個孩子的未來,他始終感覺窗外有小孩的哭聲,很瘆人。他保持警惕,想到他在二樓,也不會有人把嬰兒扔到他的窗前吧。但那哭聲讓他沒法睡。他恐懼,蒙上了被子,把臉轉向另一側,但被子里黑乎乎的,反而加深了他的恐懼。媽媽還說男生要保護妻兒,有什么事要沖在前面,看來他大概只能縮在后面。不對,誰都會害怕陰森森的聲音。
也許她也聽到了,會害怕吧?她在這兒沒住過多久。顏岸這樣想著,有了理由去找她。
左雨書想著關燈,卻一直沒起來然后就睡著了。由于懷孕,她比往常入睡更快,也睡得更沉。顏岸進去的時候房間很亮,他還以為她沒睡,準備退出去。想到有理由,便關上門走向床邊。
“左雨書,你有聽到嬰兒的哭聲嗎?”
見她沒反應,他走向另一側發現她已經睡著了。顏岸走回來上了床躺下,關掉燈,沒再聽到嬰兒哭聲,他想也許是因為窗簾更厚吧。左雨書懷里斜斜地抱著上半部分被子,下半部分蓋在腰以下。顏岸想拉點被子過來,畢竟入秋了,夜晚有點涼。他輕輕扯了一下,結果左雨書抱得更緊。他往她身邊湊了湊,依靠她的體溫睡著了。
但半夜顏岸還是被凍醒了。他睜開眼,左雨書抱著被子對著他,枕頭快要被她蹭到地下,她的頭擔在床沿,身子斜斜地抻過來似乎嫌他占了床位,雙腿推他下去。只是由于他的重量,才沒成功。顏岸笑著:從沒見過這種睡姿的人,白天那么文靜,睡覺時就想占山為王。
然后他搖頭,見過才有問題。他想起來,一看手機才1點就繼續躺下了,蠢蠢欲動。沒有。他捂住耳朵。
顏岸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頭拉進自己懷里,給自己蓋了一角被子,抱著左雨書。他本來想摸摸她的肚子,但害怕嚇醒她就只拍了拍她的背。他后知后覺,自己竟然才意識到左雨書的沉睡有多危險。都用不到迷藥。不過,奶奶說的應該沒錯,世界上還是壞人少。他抱緊了左雨書。
被左雨書的叫聲驚醒,顏岸沒驚訝,只是她竟然打他胸口,讓他覺得很搞笑。這不是打情罵俏嗎?顏岸有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頑皮,只是不怎么表露。
左雨書看到他懶洋洋的笑,立刻把自己的手縮回了被窩。她要被搞暈了。顏岸究竟是怎樣的人?前一秒鄙夷她,后一秒又睡在她身邊。
顏岸真正清醒也在想自己昨晚對她那樣冷漠,怎么又完全忘記一切的樣子和她睡在一起,他不嫌棄了?對,他昨天就做好決定了。
“左雨書,你還頭疼嗎?”
左雨書蒙蒙的,搖頭。
他們都沒起來,就那樣躺著。
顏岸瞥見她搖頭便問:“你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生活嗎?”
要提離婚的事了嗎?左雨書聽著這句結婚場合必由之問且不言而喻的問話,想著顏岸果然失去了興趣。她的決定錯了,不需要再一遍遍詢問自己。
顏岸沒聽到她說話,卻看到她下了床。左雨書走向衛生間的時候說:“等我一下。”她有點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想要洗臉。這時敲門聲響起,左雨書因為臉上有淚,直接進了衛生間。顏岸下床整理了一下衣服,打開門,是媽媽。
“小岸,你奶奶著急趕回來要見見孫媳婦,她在樓下。”北安歌張望,沒看到雨書,便問:“雨書沒和你在一塊兒嗎?”
“她去洗臉了。奶奶這么早就來了?”昨天還在姑姑家。
“你們收拾好就下來陪奶奶,我要和你爸去上班了。”
“知道了,媽。”
顏岸等了幾分鐘,不見左雨書出來,只好敲門,卻聽見嘔吐聲。他開門進去,看到左雨書手里拿著牙刷,嘴邊有泡沫,對著水池嘔吐。
“又惡心了?”
左雨書洗掉泡沫,漱了漱口,走出衛生間。
顏岸擔心奶奶等久,快速洗漱后出來換了衣服。
“奶奶在樓下,想要見你。我先下去了。”
左雨書只見過奶奶幾面,她沒和他們住在一起,和女兒女婿一家待在一起,不常見到。初次見面那天奶奶拉著她的手夸她是最美的孫媳婦,對顏岸說,你怎么會娶到一個天才媳婦?她雖然對外夸自己的孫子,但也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好學生。左雨書那時覺得奶奶是她可以親近的人。她稍微擦了點粉,換了套淡粉色長裙下樓。
奶奶見到雨書趕忙讓她坐在沙發上,問她吐的嚴重嗎?有什么想吃的?
她對雨書說:“無論想吃什么,都要他給你買。我那時懷著你姑姑想要吃烤紅薯,但雪太大,你爺爺也沒在,我一直望著窗外盼著雪停或者你爺爺突然回來。大雪下了好幾天,你爺爺也杳無音信。后來雪消了,我趕集賣了一筐蘋果掙到錢后就買了四個紅薯,拿回家放在爐子里烤熟一口氣吃光了。因為想了好久了。”奶奶笑著看了看他們,又看向窗外,蘋果樹從煙臺來到濟南,依舊在,栽樹的人卻不在了。
“那時覺得那種微微焦的紅薯皮都香得很,可第二天肚子脹得像圓球,差點你姑姑就沒了。幸好你爺爺回來給我用熱毛巾擦肚子,又把炕填得燒燙,我躺在炕上,肚子才慢慢消下去。從此后,我就不敢吃紅薯了。”
左雨書本來就為自己的事情難過、憂傷,聽到奶奶講述的更悲傷的故事就抱住奶奶說:“奶奶……”
顏岸不知道是被左雨書的眼淚感染,還是奶奶的講述有了變化,他第一次發現這個奶奶講了許多遍的故事是那么令人難過。以前,他只是覺得奶奶也太沒忍耐力了,一口氣吃四個紅薯,因噎廢食。
“都過去了。”奶奶似在自言自語。
“你們要照顧好我的重孫孫。”
“放心,奶奶,我們會小心的。”顏岸看到左雨書不斷摸著手上的婚戒,他看了自己的手,剛才洗臉摘下來忘記戴了。沒掉到水池吧,顏岸不確定,打算一會兒去拿。
姑姑和表哥也打來電話恭喜左雨書有小寶寶了。她坐在副駕駛座上掛斷電話,思索著怎么回答顏岸之前的問題。其實她不想在車上回答,空間太窄,缺少莊嚴感。她希望他們可以站在湛藍天空下,在朵朵白云和翱翔盤旋的大雁的見證下告別他們的婚姻,畢竟一開始是那么莊嚴,而她也發現自己那時那么憧憬,那么相信他和她會走過漫長的時光,漸漸熟悉,了解,親密。左雨書想著想著眼淚掉下來落在鉆戒,她用左手理了理短發,把臉轉向窗外。忽然又把手放在肚子,還是沒什么變化,她卻哭得更兇。
顏岸不知道左雨書究竟怎么生氣成這個樣子,但她一直在哭,他又擔心自己一沖動說錯話刺激她就不敢吭聲。他媽媽蜷成一團掰不開的手指始終攥著他的心。
他想快點開到醫院,她見到朋友應該就不哭了,所以加快了速度。車里空氣凝滯,他打開車窗呼吸輕風。
在紅燈前停車,綠燈亮起時啟動,遠處有人穿馬路就降下車速等待那個人過去,然后繼續行駛。
可是怎么緊急剎車,萬一來不及呢?懷蒲芋盯著前方的“volvo”轎車。她只看過“volvo”高頂卡車廣告,沒想到會見到有小轎車的車標是“vol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