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袈裟中央一道深邃的裂痕處,流轉的黯淡金紋猛地一滯,緊接著驟然消散,發出細微的“嗤嗤”聲。
一股強烈的滯澀感瞬間傳來,仿佛撞到了無形屏障一樣。原本流暢飛行的軌跡猛地一歪,袈裟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劇烈顛簸起來。
齊槐眉頭微蹙,手中變換法訣。
一股精純的清凈氣注入袈裟。然而袈裟的反應卻極其微弱,反而在幾息之后,那裂痕處如同墨染宣紙般,迅速蔓延開來,侵蝕著周圍的金紋。
“師兄!”付墨生心頭一凜,下意識穩住身形,扯著嗓子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這袈裟太舊了?”
御空飛行時的失控感遍襲全身,耳邊風聲霎時變得刺耳,腳下云氣如怒??駶阌鎿鋪恚俨灰娭暗挠迫?。
齊槐露出苦澀神情,輕聲一嘆。隨后雙目神光湛然,天眼通急速掃視下方地形,“下方深谷似有山鎮。師弟,我們只能先著陸,再另想他法了!”
言罷,齊槐忽然拉住付墨生手腕,清凈氣在兩人周身形成護體屏障,從云海之中縱身跳躍而下。
簡單而又粗暴。
那無相袈裟化作一道流光,隨之追溯而去,最終沒于齊槐手腕處的須彌鐲中。
數百丈高空須臾而過。
兩人如同墜落的流星,速度快到不可思議。
無數覆雪的樹枝在視野中急速放大,就在付墨生兩人將要落地的前一刻,齊槐立掌捏訣,山林中的積雪仿佛受到指引,自由拼成一座碧玉般的蓮臺,緩緩升起,最終拖著兩人平穩著地。
驚心動魄的開始,枯燥無味的結束。
付墨生忍不住瞥了師兄一眼,不由心想,神景境界都是這般豪橫么?正要說些什么,卻見師兄齊槐面色有些凝重。
此刻的齊槐,他心通其實聽到了付墨生的心聲,卻沒有接話。
他眉宇有些深沉,正謹慎地打量著四周。
山谷幽深,兩側陡峭的山壁覆滿白雪,將天空擠成一線。而在這‘一線天內’,似乎寂靜得有些異常……周遭沒有飛鳥振翅掠過的聲音,也沒有山風刮過松枝的嗚咽……
這片山谷,仿佛被投入了一滴凝固的墨汁。
“此地……”齊槐的神情破天荒凝重,他望向前方谷中山鎮,緩緩說道,“有古怪?!?
付墨生也似乎注意到了師兄的異常神色。順著齊槐的視線望去,心頭一緊。
腳下雪坡的盡頭,赫然矗立著一片依偎在山谷懷抱中的房舍。
那是一座小鎮。
一個此時寂靜得讓人頭皮發麻的小鎮。
小鎮房屋大多低矮,覆蓋著厚厚的雪帽。
已經午時左右,煙囪里沒有半縷炊煙。街道上的積雪平滑如鏡,看不到任何新鮮的足跡或車轍碾過的痕跡。
明明連最細微的風絲都停滯的小鎮,卻透著一種仿佛滲入了骨髓的寒冷。
那不叫寒冷。
似乎是,陰森?
徹骨的陰森?
“師兄,這鎮子……好像沒有半點兒生機。”付墨生下意識握緊了袖中的手。血刀訣暗自運轉。
齊槐沒有立刻回答。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里,腳步即使再輕,也無法避免踩壓雪層的聲音被無限放大,顯得格外刺耳,又極為突兀。
仿佛是靜謐午后的敲門聲,驚擾著小鎮的安眠。
他領著付墨生從牌坊下走過,終于走進小鎮的主街。
齊槐看到了一幕令四肢百骸都浸透寒意的景象……
主街街頭。
一位穿著厚厚棉襖的老人,佝僂著腰,手臂微微前伸,似乎正準備推開酒肆虛掩的木門。
他的手指距離門板只有寸許,動作卻永久定格。
雪落在他花白的頭發、肩頭,甚至那伸出的手背上,厚厚的像是裹尸的石灰。老人的腳邊,有只竹簍傾斜靠墻,幾根劈柴從簍口滑落……
數十步外。
街心位置,貨郎模樣的中年漢子無聲無息地趴在他的獨輪車上。
車上零星貨物,粗糙的陶碗、麻繩與鐵釘散落一地,被白雪半掩。
貨郎的頭顱深深埋在雪里,露出的后頸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
一只黃狗蜷縮在離他不遠的屋檐下,同樣僵硬,保持著縮頸躲避寒風的姿態……
掛著“趙記茶棚”木牌的矮屋窗邊,有個年輕人倚窗而坐。
他面前的桌子上,茶杯傾倒,里面渾濁的茶水早已凝結成堅冰。年輕人微微張著嘴,臉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驚訝或疑惑,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目光穿過覆雪的窗欞,投向虛空。
窗紙上破了個小洞,一縷寒氣從中鉆入,他亦紋絲不動……
街角一塊稍大的空地上,仿佛是鎮子的廣場。
這里的人最多,死狀也最是豐富。
有個小男孩伸著手,臉上似乎還帶著蹴鞠的頑皮笑意,表情鮮活,身體卻如冰雕。
幾步外,有老婦拄著拐杖,另一手高高揚起,仿佛正憤怒地指點著什么,臉上的神情定格在一種極度痛苦的扭曲上。
有位抱著嬰兒的年輕婦人,頭無力地垂下,懷里的嬰兒小臉青紫,一只撥浪鼓靜靜地躺在旁邊的雪地上,付墨生彎腰撿起,擦去覆雪,顏色依舊鮮艷……
成千上百個死亡的瞬間,雜亂無章卻又驚人的陳列在付墨生和齊槐眼前。
沒有掙扎的痕跡,也沒有搏斗的狼藉。
除了千奇百怪的死狀外,唯一統一的,似乎只有那同時降臨的終點。
“這……怎么回事?”付墨生的聲音有些干澀。
他走過一間半開著門的客棧,有個說書人模樣的少年站在一張長桌后,一手拿著驚堂木高懸,一手執著一卷翻開的書。
他不忍再細看那僵硬的表情,眉頭緊鎖,收回視線。
齊槐看著滿街的冰雕,聲音低沉如同金石摩擦,“所有人的生機都在同一時刻,被瞬間、徹底地抽走了?!彼痤^,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環視這死寂的山谷小鎮,心情低沉到了極點。
什么樣的人,會對這與世無爭的山中小鎮下此毒手?
什么樣的修為,才能一瞬間抽走整座鎮子的生機?
看小鎮中人的穿著,他們的死亡,應該就在這個冬季,一兩個月之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