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有啊。”程東抬手摸了摸額頭，笑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應該也是走這個渠道進來的吧？”

程東反應遲鈍，想不出說辭，只能吞吐著道：“你、你怎么知道……”

“按你的成績，想也知道，上不了縣一中。”

程東半張著嘴，愣在位置上，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我、我成績也沒有那么差……”

“放心啦。都是同學一場。我也沒必要往外說。更何況，我都聽說了，你父親是副縣長秘書程立。我們倆是朋友的話，以后，我也能承蒙一點兒關照。”

程東聞言，松了一口氣，笑容放松了不少：“好說好說！以后有什么話，跟我說一聲！”

“我就想知道，你父親當時……怎么操作的。我還是很想去縣一中讀書。”

陳小花的目光，單純又誠懇。

“嗨，就按你說的那套唄。”程東擺擺手，身板也挺直了不少。

“可我……也沒有縣級的獎啊……我不像你。你成績不好，但是其他方面都好優秀。縣級的優秀學生干部都評得到。這個獎很難的。”

程東被捧得有些飄飄然：“我呀，隨便評評，就評到了。你需要的話，我問問他，給你補辦一個就是！”

“需要什么材料嗎？或者要不要達到什么標準呀。我怕……”

“別怕！這縣級的獎項，不都是縣里領導一句話的事嗎？今天吃完這頓飯，我就當交你這個朋友了！”

陳小花微笑點頭：“那我先謝謝程同學了。”

下午，陳小花趕回來時，國防教育講座剛剛開始。

縣禮堂已座無虛席。

程立和周副局長，以及一眾領導，都坐在第一排。

陳小花東繞西繞，終于找到了在后臺準備上場的主持人，楊志軍。

她打開自己那鼓鼓囊囊的背包，從錄音機里取出一盒磁帶，交給他。

“這是……”

“老楊！快上場了！”

“待會兒就播放這個。”陳小花匆匆忙忙撂下話，跑走了。

楊志軍將那盒磁帶放進了口袋，走上了臺。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下午好……”

陳小花尋了個角落里的空位，目不轉睛地盯著楊志軍。

說話時，他的手指總無意識地摸著自己的上衣口袋。

開場白結束后，她親眼看著楊志軍將磁帶交給了工作人員。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現場漸漸安靜下來。

等了許久，廣播里也沒有動靜。

“怎么回事？”有人問。

“磁帶出了些問題，稍等！”

陳小花蹭的一下起身。

那是她唯一的證據。

楊志軍在遠處，向她抬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過來。

陳小花一頭霧水，卻還是乖乖地站在了原處。

舞臺下昏暗的角落里，楊志軍和工作人員不知在搗鼓著什么。

現場的人越來越不耐煩，窸窸窣窣聲不絕于耳。

第一排甚至有領導起身出去了。

“別走，別走。”

陳小花在心里默念。

突然，廣播里傳來一聲尖銳的嘯叫。

全場安靜下來。

“各位來賓，設備已調試完畢。下面請聽鄧小平同志《在軍委座談會上的講話》。”

安靜一瞬之后，磁帶緩緩轉動。

一個清脆的女聲，隨著廣播徐徐流轉，飄落全場。

“你父親是副縣長秘書程立……”

“縣級的獎項，不都是縣里領導一句話的事嗎……”

眾人啞然。

程立“蹭”的一下站起來，面容嚴肅：“這是在做什么？”

楊志軍立刻拿著話筒上臺，“非常抱歉。我們的磁帶出了問題。工作人員正在調試。”

他奔下臺來，在操作臺前折騰一陣，廣播卻毫無變化。

播完這一段，廣播又開始播下一段錄音。

“老子演的夠辛苦了……”

“程秘書讓您演到什么時候……”

程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眾人交頭接耳，投來心思各異的目光。

錄音播完，廣播聲終于停了。

楊志軍不動聲色地倒帶，又播了一遍。

陳小花靜靜地坐下來，笑了。

“夠了！”程立站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向操作臺，將聲音一把關掉。

整個會場頓時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教育局局長的臉色漸沉，故作鎮定地擦了擦汗。

副縣長緩緩起身，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雷。

“程秘書，這是你兒子的聲音吧？”

“這是栽贓，嫁禍。這個錄音，是人為剪輯的！”他猛地轉向楊志軍，眼中寒光畢現：“你哪里來的磁帶？”

周副局長緩緩站起，伸手要了一個麥克風，語氣平和，目光卻銳利。

“我倒有一句話要說。我這里，有一份教育局印刷廠的出入庫記錄。我眼拙，看不出什么端倪，還請大家相互傳看，指點指點。”

他微笑點頭，給周圍領導分發文件。

副縣長一看，便了然于胸。

“去年12月，你領走了三張空白獎狀。這應該是補發優秀學生干部的日子。”

程立微微一愣，故作從容道：“不過是要幾張獎狀，能證明什么？小孩子評個獎，是什么大事嗎？”

“程立同志，不要把別人當傻子。請你配合調查。”

程立思忖一瞬，忽然指著周副局長大吼：“是他！當初是他說能幫我兒子進重點中學，讓我送禮！”

周副局長倒是不慌不忙：“如果是我幫的你，為何你把茅臺送到了別的領導的辦公室？”

局長站起，眉目威嚴，仿佛正氣凜然，“周副局長，說話做事，要講證據。”

話落，會場大門突然被推開。

六名身著襯衫的紀委工作人員魚貫而入。

“程立同志。根據群眾舉報和初步核查，現對你涉嫌嚴重違紀問題進行立案審查。”

現場一片嘩然。

局長臉色微變，兩名工作人員又來到他跟前。

“請你配合調查。”

程立面如死灰，被工作人員直接帶走。

會場大門緩緩關上。

楊志軍拿起話筒，走上舞臺，身姿挺拔，從容不迫。

“各位來賓，實在抱歉。剛剛發生了意想不到的小插曲。現在，請各位平復心情，一起學習鄧小平同志《在軍委座談會上的講話》。”

辦公室里，縷縷陽光透過玻璃，落在縣教育局的紅頭文件上。

周副局長——現在已經是周局長了，親自將《關于陳昭棠同志入學問題的處理決定》遞到楊志軍手里。

“經查實，陳昭棠同志入學程序完全合規，即日起恢復其就讀資格。”

楊志軍的臉上，終于露出了笑意。

“那程家父子呢？”

“程立正在接受調查。現在已經查實，他經常有償幫助親戚朋友的孩子通過偽造材料入學。至于程東，縣一中予以清退處理。這次的事，多虧了你和昭棠同志。那個錄音我反復聽了。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楊志軍淡淡微笑著，卻難掩驕傲：“她真的很聰明。”

周局長又拉開抽屜，取出一份文件。

“這份干部考察材料，你回去好好填。局里有一個副科長的位置，主管校園安全工作，我覺得你很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