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日你個酸丁……”
王二的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絡腮胡隨著嘴角抽搐直跳。
王卷之瞇眼看向書生時,顧正炎的面皮漲得通紅:
“在、在下是說……壯士前日還好好的,怎會……”
“放恁娘的拐彎屁!”
王二眼珠子一轉直接蹦起來給了書生一腳:
“老子什么時候說額傻了,額說的是這驢日的!”
說著他拽過王卷之的胳膊猛晃:
“瞅瞅!這呆樣!難不成不是個傻子!”
王卷之就勢歪嘴斜眼,左手比六右手比七,學著流民營里見過的癡兒模樣:
“嘿嘿……書生泥馬……泥馬……”
掌旗官狐疑地打量著三人,一把撥開擋路的王二:
“老子管你傻不傻!老子只管把人帶到大營,要不要這人,一切等少將軍回來定奪!”
王卷之眼見那掌旗伸手抓向自己,正要抽刀,牛有田突然拽住他的革帶沖進人群。
少年邊跑邊扯著嗓子喊:
“傻子!我帶你去吃熱乎屎!”
掌旗官剛要怒喝,王二已搶先堵在他跟前:
“軍爺稍待!額這就把這倆碎慫逮回來!”
話音剛落,老營兵嘴里罵罵咧咧的攆了上去:
“驢日的要帶傻子吃甚屎!”
顧正炎望著三人消失在街角,青布直裰突然無風自動。
他閃身貼向文廟東墻,掏出解手刀在一處青磚上畫出個渾圓。
當最后一筆落定時,書生左右瞅了瞅快速向三人消失的方向跑去。
三人從縣衙轅門向東疾馳,沿著主街的青石板路奔過十字牌坊。
王卷之跟著牛有田右拐鉆進西城巷陌。
此處本應是“丁”字街巷密集的市井生活區,如今夯土墻根蜷縮著流民,破敗的四合院門楣上還殘留著“耕讀傳家”的木雕,院內卻堆滿守軍遺棄的斷戟殘甲。
繞過巷尾殘破的觀音廟,三人不小心撞進了西南軍事區。
防守尉署轅門前,本為“左文右武”規制中的武備區,如今卻改作了糧倉,箭樓瞭望口新裝的虎蹲炮正對著街道。
“驢日的不要命了!”
王二一把薅住兩人衣領往后拽:
“你倆沒看見箭樓上的那黑窟窿啊?再往前半步,咱們都得變成蜂窩眼!”
話音剛落,顧正炎的聲音在身后傳出:
“壯士!壯士等等學生……”
話沒說完,王卷之扭頭就走。
王二左看看右看看,急得直跺腳:
“你個驢日的往哪兒跑?”
王卷之頭也不回地答道:
“先把這個酸丁給甩了,跟著酸丁準觸霉頭!順道找個地方躲起來再說。”
“躲哪兒?這滿城都是闖軍的人!”
“剛才路過的那條民巷就不錯,跟我走就是了……”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一處青磚小院前。
院門上的銅鎖早被砸爛,歪歪斜斜地掛在門環上。
王卷之抬腳踹向院門,腐朽的門軸發出“吱呀”慘叫。
門內影壁豁口處,倒著半扇雕花屏風,紫檀木框上結滿蛛網。
正廳八仙桌斷了兩條腿,東廂房窗紙全被撕去,秋風卷著枯葉在空米缸里打轉。
王二踢開擋路的笸籮進入灶間,西墻神龕上的灶王爺像被撕成兩半,供桌下方散落著撕碎的“五谷豐登”春聯。
“驢日的什么也沒留!”
王二咒罵著掀開東屋門簾,半幅繡著鴛鴦的帳幔“刺啦”裂開。
拔步床的圍板缺了雕花嵌板,床腳扔著一只褪色的虎頭鞋,鞋幫上還沾著干涸的奶漬。
“壯士……壯士……你們在里面嗎?”
就在這時,顧正炎的聲音從門縫里飄進來,帶著幾分試探和小心。
王二剛要應聲,王卷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別理他,鬼知道這書生是真傻還是裝傻,每次緊要關頭都能給老子添亂。”
王二撓了撓絡腮胡,不以為然:
“讀書人不都這樣?死讀書讀傻了唄。”
王卷之冷哼一聲,找了個還算干凈的角落坐下。
盯著門縫透進來的那線光,心里總覺得不對勁。
這顧正炎看著是個書呆子,可那雙眼睛總透著股精明勁兒,讓人捉摸不透。
“這是俺剛才在官軍俘虜里撿的。”
王卷之抬頭望去,見牛有田正遞給自己一塊腰牌,伸手接過,【夜不收百戶張承宗】的陰刻清晰可見。
王二湊過來瞇眼瞅了半晌:
“這鬼畫符寫的啥?”
“催命符。”
王卷之將銅牌揣入懷中,盯著灶臺邊打轉的枯葉,忽然想起昨夜殺的那隊韃子塘騎,那些韃子馬鞍上同樣掛著刮花籍貫的明軍腰牌。
劉宗敏既能生擒夜不收百戶,說明順軍偵騎已深入了官軍腹地。
只是按大順殺盡胡虜的檄文,這位“果毅將軍”該當剿滅那群塘騎才是,可那些在郟縣外圍活動的鑲白旗塘騎是怎么回事?
思緒至此,王卷之忽然想起昨日那鑲白旗親軍說的阿濟格麾下五千精騎,已散入汝州的事。
若是阿濟格將五千人分作十股,每股數百人混在流民山匪中,怕是劉宗敏的探馬根本辨不出端倪。
可從冢頭鎮到郟縣這五十里路,基本看不到巡哨的順軍偵騎。
如此想來,劉宗敏非但沒有增派偵騎,反將主力都調去截殺白廣恩的糧隊,這位果毅將軍究竟是眼盲心瞎,還是故意縱容胡騎刺探孫部虛實?
有沒有可能劉宗敏暗通了建奴,在郟縣城外張開天羅地網,只等孫傳庭主力鉆進來?
六天半......
還有六天半孫傳庭將會進攻郟縣。
按前世記憶,孫傳庭此刻應在魯山整軍,三日后會強攻寶豐。
歷史的軌跡已然偏離,建奴已經在不該出現的節骨眼上現身,劉宗敏未必不會與建奴暗通款曲。
眼下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冒險出城擒個建奴活口,要么夜探縣衙查劉宗敏虛實,只是兩個選項都是在生死簿上跳舞。
正思量間,顧正炎匆匆推門而入,看向王卷之的神色略顯尷尬:
“壯士,學生方才在街上聽聞......城里的守軍要在菜市口公開處斬俘虜的官軍,你......”
話未說完,王卷之已霍然起身。
王二一個箭步攔住他:
“你個驢日的別犯渾……”
王卷之甩開他的手:
“放心吧,老子只是出城散散心。”
“出城?”
王二急得直拍大腿:
“好不容易才混進城......”
王卷之收刀入鞘,踹開房門:
“劉文秀那廝正要抓我當刀牌手,這城里橫豎待不住,不如出城抓幾個韃子玩玩,總比困在這當甕中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