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緬人接待官員便早早侯在營門口，催促顧言進宮。

“看來我們莽大王果然急了。”顧言笑著幫紅璃整整衣襟。

“依我見，你今日還是別隨我去見莽白。”顧言笑道，“你這般模樣，任誰都能一眼認出是女兒身。天下哪有生得這般俊俏的少年郎？”

段紅璃打斷他，“我必須去，莽白陰險狡詐，我去也有個照應，混在白大叔他們中便是。”

顧言搖頭苦笑，正欲再勸，那邊緬人官員已經不耐煩練聲催促。他只得嘆了口氣：“罷了，跟緊白大叔他們，千萬別擅自行動。”

晨光中，阿瓦城逐漸顯露出真容，這座比八莫大上三倍的王城，本該是商賈云集的繁華之地，此刻卻透著詭異的蕭條。

主街上，不少店鋪大門緊閉，開張的也前門可羅雀，商人們交易時目光游移，神色惶惶。

“有些不對勁。”段紅璃壓低聲音，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

他注意到街上的巡邏武士往來頻繁，行人看見都如驚弓之鳥，臉上神情緊張，和緬軍交錯而過時，無不低頭快步從旁匆匆而過。

轉過街角，眼前景象令眾人微微一滯，廣場中央立著幾個木籠，每個籠中都蜷縮著生死不知的囚犯。

顧言趁領路緬官不注意，招手喚來通譯，“這些是什么人？”

通譯看著前方，面有難色，沉默不語。

顧言會意，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借著衣袖遮掩悄悄塞進通譯手里。

通譯掂了掂銀子份量，又警惕地四處張望一番，這才貼近顧言身邊，用極低聲音說道：“大人，這些都是先王莽達親信。”

他聲音抖的厲害，“新王登基才一月，又是篡位上臺，朝中很多人不服。”

顧言與段紅璃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眼神，紅璃輕聲道：“看來莽白王位坐的并不安穩，這冊封之事，他比我們著急！”

皇宮的輪廓漸漸清晰。紅磚砌就的城墻高大厚重，寬闊的護城河環繞四周，使其宛如一座小型要塞。城門和角樓的尖頂都貼滿了金箔，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穿過重重宮門，眾人終于來到金殿前。殿宇通體金紅相間，重檐疊嶂，飛檐翹角如同展翅欲飛的神鳥。

踏入金殿，十二根百年楠木巨柱撐起雕梁畫棟，每一處都繪著瑞獸、蓮花圖案，殿中央金色寶座熠熠生輝。整座大殿全都用金箔貼敷，金碧輝煌。

“若在大明，這般窮奢極欲，早被文人罵成桀紂了。”顧言瞇起被刺痛的眼睛，笑著對身邊紅璃說道，“緬王日日在此，怕是要被閃瞎了眼。不如我們做副墨鏡來賣？用墨翠或云母就行。”

紅璃忍俊不禁，輕輕推了他一下：“正經些，馬上要見莽白了。”

顧言收斂笑意，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恭敬行禮：“在下顧言，奉平西王之命出使，吳王問緬王安好。”從懷中取出使節文書，雙手呈上。

侍從將文書轉呈給寶座上的莽白。這位新登基緬王約莫四十歲上下，面容陰鷙，一雙鷹目炯炯有神。他展開文書細讀，眉頭越皺越緊，突然冷笑一聲：“吳王責怪本王收留明室余孽？”

顧言不亢不卑答道：“前明永歷帝確在阿瓦，不知莽白大王可否將其送回？”

“寡人乃一國之主，想留誰就留誰。”莽白拍案而起，他目光如電，直視顧言，卻發現這位年輕使者神色如常，絲毫不為所動。

莽白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緩和了語氣：“不過，若貴使答應我一事，永歷帝送回之事，倒是可以商量。”

“大王請講！”顧言拱手道。

莽白重新坐回寶座，手指輕輕敲擊扶手：“本王新進登基，需天朝上國冊封，并遣使道賀，方可答應將永歷帝送回。”

顧言心中暗喜，這正是他預料之中條件。他故作沉思狀，片刻后爽快應道：“此事易也，臨行時吳王也有囑咐，大王所求如是這事，在下盡可以應下。”

眼前之事不妨胡亂答應就是，等永歷帝被自己接走，莽白等不到冊封，這帳他自己去找吳三桂算，與吾何干。

莽白見顧言答應得如此爽快，卻猶豫起來，他瞇起眼睛，緩緩道：“貴使可先行回去，等天朝冊封詔書下來，本王自會永歷帝送至昆明，交到吳王手中。”

顧言心中一沉，這老狐貍果然不好對付。

他面上不顯，依舊恭敬道：“大王，此番回去，冊封要由朝廷定奪，北京山高路遠，一去一來，至少需要半年，不如讓我先將永歷帝帶回，免得吳王心急。”

“冊封沒有到時，永歷帝哪里都不去，此事絕無商量余地。”莽白一聲歷喝。

殿中氣氛瞬間凝固。侍衛們不自覺地握緊了兵器，目光警惕地盯著使團眾人。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站在隨從隊伍中的段紅璃突然上前一步，抱拳高聲道：“莽白大王，你可知定西將軍愛星阿已率滿蒙八旗子弟從北京出發，不日即將抵達昆明？如我們此次帶不回永歷，大軍便會入緬，由他親自來取！若大王再做婦人態，恐大禍臨頭！”

這番話如同驚雷炸響，殿中眾人無不色變。

莽白猛地站起身，死死盯著這位突然出聲少年。

“你是何人！竟敢這樣對本王說話！”莽白怒喝，眼中卻閃過一絲驚疑。他久居上位，一眼就看出紅璃氣度不凡。

紅璃從容不迫，再次抱拳：“在下不過使團一小小文書，大王不必在意。”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但愛星阿一事，千真萬確，吳王也不愿意輕啟戰端，令生靈涂炭，這才遣我等前來。”

旁邊一個近臣站出，指著紅璃喝罵道：“小小文書，怎敢在此放肆！守衛，速速將他拖出去！”

侍衛們聞聲而動，白鐵骨等人立即上前護住紅璃，雙方劍拔弩張，眼看就要爆發沖突。

紅璃輕輕推開保護她的同伴，上前兩步，直視莽白：

“不知大王要吳王冊封，還是朝廷冊封？如只要吳王冊封，我現在就可以給你，若要朝廷冊封，那大王必須先將永歷帝交給我們。”

這番話直指要害，莽白眼中精光閃爍。他抬手示意侍衛退下，臉上的怒容竟奇跡般地緩和下來:

“此事容我再考慮一番，使團遠來辛苦，我已設下接風酒宴，請貴使移步。”

顧言暗自松了口氣，帶著眾人出殿。一離開莽白視線范圍，他便忍不住低聲埋怨：“段姑娘，你行事太沖動了！我本來準備和莽白慢慢周旋，你這一嚇唬，如果他惱羞成怒怎么辦？”

段紅璃卻不以為然：“顧公子，你顧慮太多，莽白這種人，不見兔子不撒鷹，如依他條件，這次我們只能無功而返。我拋出愛星阿之事，就是逼他立即決斷。你看他后面態度，明顯已經動搖了。”

顧言還想說什么，紅璃已經輕笑著打斷：“有時候，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反而最有效。”

與此同時，金殿內的莽白正盯著使團離去的方向，沉默不語。

近臣上前，憤憤道：“大王，那小小文書身份低微，竟敢如此無禮，為何不把他拖出去砍了？他身份低微，就算殺了，使者也不會因此翻臉，正好立威！”

莽白斜瞅近臣一眼，嗤笑道：“蠢材！你見過那個下人有這般氣度？此人見我絲毫不懼，談吐得當，必是久居高位之人。”

他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倒是愛星阿這事，必須查個明白！”

他轉向另一名心腹：“立刻派人去昆明打探，看清軍是否真有動作。再查查那個'文書'真實身份。“莽白眼中閃過一絲陰鷙，“我有預感，這次來的使團...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