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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舞會和柚木

緬甸阿瓦城王宮大殿內

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的特使,科內利斯·范·德·維爾德,斜倚在一根柱子旁,無聊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殿內正進行著一場授勛儀式,而在他眼中,不過是場蹩腳的街頭戲劇。

當看見紅璃親手將一枚金質徽章,鄭重地別在范德林艦長軍服前襟,維爾德嘴角抽搐了一下,幾乎要笑出聲來。

“以緬甸女王之名,”紅璃聲音清越,“范德林艦長、大副尼爾斯、航海長范倫特、炮長克魯伊夫、陸戰隊指揮官漢斯,因為你等英勇作戰,助我重登王位,緬甸將銘記這份情誼,特此賜予爾等騎士爵位。愿荷蘭與緬甸之友誼,如伊洛瓦底江般長流不息。”

話音落下,殿內侍立的緬甸官員和宮女們發出一陣歡呼。

而被點名的五位荷蘭軍官,雖然竭力挺直背脊,臉上卻難掩尷尬。

他們的靴子糊滿了干涸的泥漿,剛被從江邊泥濘的工地匆匆召來,只來得及胡亂擦把臉,套上禮服就被推上了這舞臺。

范德林艦長上前一步,深深鞠躬,“至高無上的女王陛下,這是‘七省號’全體船員的榮幸。我們只是履行了身為盟友的職責?!?

他抬起頭,目光掠過紅璃,投向站在女王側后方陰影里的顧言,“顧大人,我們還需要更多的人手?!?

顧言不動聲色地接過了話頭:“艦長放心。女王陛下已允諾,再調撥兩千民夫,協同貴方水手,務必使‘七省號’早日脫困,重歸大海?!?

授勛儀式甫一結束,范德林幾人便如蒙大赦,匆匆行禮告退。

他們今日肯來參加這授勛儀式,全因顧言承諾,只要露個面,就加派人手挖掘困住戰艦的水道。

“真是一場不錯的表演,”維爾德踱到顧言身邊,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沒想到范德林艦長還有表演天賦,比起艦長一職,他更該去阿姆斯特丹大劇院登臺?!?

顧言側目:“大使,您的意思是?”

“沒什么,”維爾德擺擺手,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微笑,“只是作為觀眾,對主角演技的贊美而已?!?

他話鋒一轉,“表演結束了,現在才是正事?!?

維爾德臉上那點玩世不恭的笑意加深,向前一步,朝著王座方向行了一個標準的躬身禮。

“女王陛下,”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磁性,“不知我是否有這份榮幸,請您共舞一曲?”

他的目光坦然地落在紅璃身上,眼眸里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愛慕。

顧言冷眼旁觀,卻驚訝地發現,那目光深處并無尋常浪蕩子面對絕色時的貪婪與攫取,更像是一種純粹的欣賞。

紅璃端坐不動,目光平靜地掠過維爾德。“特使閣下有此雅興,自無不可?!彼穆曇袈牪怀銮榫w,緩緩起身。

深金色的筒裙如水般垂落,金線刺繡在燭火下流淌著幽暗的光。

維爾德臉上的笑容瞬間綻放,幾步上前,向紅璃伸出了手。

那手保養得極好,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異常整潔,皮膚光滑細膩,是養尊處優的印記。

“請允許我為您介紹我們家鄉最迷人的舞蹈,小步舞?!?

宮廷樂師們面面相覷,手中緊握著緬甸的豎琴、圍鼓和竹排琴,這些樂器如何奏得出萬里之遙的西洋舞曲?

樂師首領額角見汗,求助地看向顧言。

顧言眉頭微蹙,正要開口讓樂師們勉力模仿個大概,維爾德卻已搶先出聲。

“無妨?!彼Z調輕松,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的舞者,心中自有旋律,女王陛下,您只需要跟隨我的引領?!?

紅璃的手輕輕搭上他的臂彎,另一只手則被他用指尖輕輕托住。

他的另一只手,虛虛扶在紅璃腰側。

維爾德微微側首,目光專注地落在紅璃眼眸深處,開始數拍:“一、二、三……起。”

他率先邁步,第一步是優雅而含蓄的滑步,衣擺無聲地在地板上劃出一道華麗的弧光。

身體微微前傾,一股力道順著臂彎傳遞過去。

紅璃的身體繃緊了一瞬,如同感知到危險的弓弦。

下一剎那,她幾乎是同步地滑出一步,裙裾如水波般無聲蕩漾,足尖輕輕點地。

“轉?!本S爾德低語,手腕輕輕一帶,他自身也隨著口令流暢旋轉。

紅璃的身體仿佛沒有重量,隨之轉動。

烏黑的發髻紋絲不動,只有幾縷鬢邊的碎發在旋轉帶起的風中,輕拂過她光潔的額頭。

她的平衡感好得驚人,在缺乏任何節奏指引的情況下,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維爾德無聲的引導上,與他身體的律動完美契合。

“滑步,交叉,回旋?!本S爾德的聲音如同低沉的鼓點,在寂靜的大殿中清晰可聞。

他的步伐越來越復雜,時進時退,帶著紅璃快速旋轉,每一次轉身,每一次滑步,都浸透著優雅與力量。

紅璃的學習能力在此刻展露無遺,起初她需要維爾德的低聲指引,但僅僅幾個回合之后,她便仿佛洞悉了這陌生舞步的所有關節。

她不再是被動跟隨,而是能敏銳地感知到他身體重心最細微的偏移,指尖最輕微的壓力變化,甚至是他呼吸的節奏。

她開始主動契合,提前預判他的下一個動作。

她的身體舒展而柔韌,每一個姿態都如同精心雕琢的塑像,充滿了內斂的力量與沉靜的美感。

當維爾德引導著她完成一個連續的疾速回旋時,深色的筒裙驟然旋開,金線刺繡在燭火下爆發出耀眼的流光,如同暗夜中驟然綻放的優曇婆羅花,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華美。

維爾德眼中,最初的玩味早已被驚嘆取代,他不再出聲提示,只是全神貫注地引領著、配合著。

兩人在大殿中央這片沒有音樂的空曠舞臺上,演繹著一場無聲的華麗舞蹈。

身影交織、分離、再靠近。

白色與深金在燭光下交相輝映,步伐精確得如同用卡尺丈量過。

周圍侍立的宮女、侍衛,都屏住了呼吸,任何一絲多余的聲響,都是對這完美畫面的褻瀆。

在一個疾速靠近的旋轉中,兩人的距離拉得極近。

維爾德能清晰地看到紅璃眼中自己倒影的輪廓,那里面只有一種近乎絕對的專注和控制力。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聲音低沉,發自肺腑的贊嘆:

“陛下,您是我此生所見最完美的存在,智慧如星,仁慈若光。而此刻……”

他稍稍拉開一點距離,深深凝視著她,“您的天賦,讓命運女神都為之傾倒,能來到阿瓦城,來到您面前,是我最大的幸運。”

紅璃沒有回應。她的目光依舊平靜如水,剛才那令人目眩神迷的舞蹈并未在她心中掀起一絲漣漪。

她只是隨著維爾德的引導,穩穩地完成了最后一個結束姿態,一個優雅的躬身禮。

舞步停歇。

大殿陷入了更深沉的寂靜,剛才那場無聲的華麗舞蹈抽走了所有生氣。

只有燭火還在靜靜燃燒,在光潔的柚木地板上投下兩人相對而立的修長剪影。

維爾德直起身,臉上迅速掛回那副帶著點輕佻的微笑。

他轉向顧言,語氣輕快得如同在談論一場無關緊要的賭局:

“好了,顧大人,正事結束了。我想,我們該談談王國那艘可憐的戰艦了?還有它被困在那該死的爛泥里,可能帶來的一系列糟糕后果?”

他聳聳肩,“您知道,時間就是金幣。而我們的金幣,正隨著‘七省號’一起下沉。”

內殿私廳。

厚重的木門在身后無聲合攏,隔絕了大殿的聲音。

顧言已坐在桌邊等候,維爾德毫不客氣地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身體重重地陷進柔軟的椅背,姿態松弛得近乎無禮,與方才殿中那個優雅的舞伴判若兩人。

“顧大人,”他開口,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直率,甚至可以說是粗魯,“那些漂亮的場面話,還有那幾枚亮閃閃的勛章,都挺好看,不過,你沒有必要專門演給我看?!?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十指交叉,“‘七省號’是王國的驕傲,東印度公司最鋒利的劍?,F在它陷在爛泥里,像個擱淺的鯨魚,至少幾個月,它動不了?!?

他盯著顧言,語氣變得咄咄逼人:“這幾個月,足夠西班牙人、英國人,甚至葡萄牙人在我們的地盤上做很多事了。總督大人很生氣,他的心臟因為這些損失,此刻恐怕正痛苦地抽搐,王國在遠東的根基,因為一次與荷蘭本無關系的緬甸王位更迭,正在動搖?!?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顧大人,您,或者您身后的緬甸女王陛下,準備如何彌補王國的損失?用什么來填平這個巨大的窟窿?”

顧言心中那塊懸著的石頭,無聲地落下了。

面上不動聲色,端起手邊青瓷茶盞,輕輕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啜飲了一小口。

果然如此,自己精心導演這場授勛儀式,就是為了掩蓋紅璃劫持“七省號”的真相。

為此不惜答應范德林,加派人手,將戰艦脫困的時間盡量提前。

看來,這出戲騙過了維爾德,這荷蘭人雖然披著花花公子的皮,骨子里流的終究是商人的血。

只要有的談,愿意談,那就好辦。

這局面,總比遇上那些腦子里塞滿騎士精神和上帝旨意、動不動就要為了“榮譽”拔劍決斗的西班牙瘋子強上百倍。

“特使閣下快人快語,”顧言放下茶盞,誠懇地說道,“損失自然要彌補,荷蘭為緬甸伸張正義,這份沉甸甸的情誼,緬甸上下,永志不忘?!?

他目光迎上維爾德眼神,“為表誠意,也為兩國長久計,緬甸愿與荷蘭王國締結為貿易合作國,凡緬甸所產之寶石、珍稀香料,荷蘭將獲得優先且份額優渥的專營之權?!?

他吐出這些誘人名詞,每一個都代表著巨大的財富。

維爾德的臉上,玩世不恭的神色稍微收斂了些。

寶石與香料,這是足以讓阿姆斯特丹交易所沸騰的承諾。

他身體后靠,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下巴,飛快地計算著其中的利潤和可行性。

“聽起來不錯,顧大人。”維爾德終于開口,語氣緩和了些,“不過,您似乎遺漏了一樣東西,一樣對王國而言,遠比那些閃亮的石頭和辛辣的粉末更重要的東西?!?

“哦?請特使閣下明示?!?

“柚木?!本S爾德清晰地吐出這個詞,目光緊緊鎖住顧言,“上等的緬甸柚木。我們需要它。”

他身體再次前傾,帶來無形的壓力,“這是王國不可退讓的核心利益之一。”

顧言心中了然。

會談前查閱的貿易記錄顯示,柚木出口量近年陡增。

顯然,幾年前的英荷第一次戰爭雖已結束,荷蘭戰敗,但雙方的海上爭霸遠未停歇,海軍軍備競賽只會愈演愈烈。

建造風帆戰列艦的木材,需要至少百年以上的橡木,而歐洲本土的橡木林早已砍伐殆盡。

緬甸柚木,以其堅硬如鐵、耐腐抗蟲、生長相對迅速的特性,成為荷蘭人勢在必得的戰略資源,只要拿住這點,就能從荷蘭人身上榨取更多好處。

他輕輕嘆了口氣,臉上適時地浮現出一絲為難和深深的歉意:“特使閣下,非常遺憾。關于柚木,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他停頓了一下,加重語氣,“出于緬甸王國自身的戰略考量,自即日起,柚木,尤其是可用于大型船舶建造的優質柚木,已列入禁止出口名錄?!?

“禁止出口?”維爾德失聲叫道,他臉上血色似乎褪去了一些,身體僵在椅子里,手指下意識地抓緊了扶手。

那副花花公子的面具第一次出現了裂痕,透出底下真實的慌亂。

他張了張嘴,聲音帶著干澀:“顧大人,您說什么?”

“這禁令若成真,我如何向總督交差?那些在阿姆斯特丹眼巴巴等著柚木造船的股東們會生吞了我?!?

“禁止出口?!鳖櫻云届o地重復了一遍。

維爾德猛地吸了口氣,似乎想拍桌子,手抬到一半又強行按捺住,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他強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試圖挽回局面:“這太突然了,顧大人,寶石香料,關乎利潤,是商人追逐的數字。但柚木……”他的聲音帶著急切和懇求,“柚木關乎王國的海權,關乎我們在海上能否繼續壓制英國佬,關乎我們在風暴和炮火中生存的能力,您知道荷蘭本土的橡木林嗎?”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暴露了底牌,“為了建造艦隊,它們被砍伐的速度遠遠超過了生長的速度,一棵橡木需要一百多年才能成材,我們沒有一百年去等,緬甸柚木,質地堅硬如鐵,耐腐抗蟲,生長迅速!它是上帝賜予王國維持海權的關鍵,你們緬甸人自己或許不清楚它的真正價值,可以隨意讓它漂洋過海。但現在……”

他胸膛起伏,眼中是真切的焦慮,“這個禁令,王國絕對不能容忍!它是……它是……”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但失望和慌亂已經寫在了臉上。

顧言靜靜地等他把這通帶著慌亂和底牌泄露的控訴說完,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心中對維爾德的評價又降低了一級。

真是個草包,總督居然會派他來?

自己一定要從他身上榨取到更多利益。

待維爾德喘著粗氣,帶著一絲絕望瞪著他時,顧言才緩緩開口,

“特使閣下所言,正是我禁止出口的原因。柚木之利,關乎國本。無論荷蘭,還是緬甸,皆然?!?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維爾德眼中那被戳中心事的慌亂更加明顯,繼續道,“貴國與英國在七海之上爭雄數年,現在急需建造更多更強的戰艦,而造艦的關鍵,就是木材,橡木需要百年方得成材,遠水不解近渴,而緬甸柚木四十年成材,即可抵百年橡木之堅,此乃天賜之材,貴國和英國都非常需要,豈能再如往昔,賤價販售?”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循循善誘,如同一個精明的合伙人為對方描繪一條金光大道:“而且,木材出口,從砍伐開始,運輸、漂洋過海,費用巨大巨萬,風險亦高。我有一個提議,可以讓我方和貴國利益都能最大化?!?

顧言的手指在桌面上虛劃,仿佛勾勒著一幅宏偉的藍圖,“與其爭這原木之利,不若化木為舟?!?

維爾德的眼光猛地一閃,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剛才的慌亂被巨大的好奇取代。

“就在沙廉,”顧言的聲音帶著誘惑,“由荷蘭東印度公司與女王陛下私人合股,興建船廠。荷蘭出技術、設備、精良匠師。緬甸出上等柚木、場地、勞力,所造之艦,優先售予王國海軍?!?

他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卻字字清晰,“其中利潤,豈是區區木材可比?柚木之利,盡握于手,價值倍增,利潤何止十倍?!?

他靠回椅背,聲音恢復了平穩,卻更顯分量:“屆時,緬甸將向貴國訂購最先進的造船設備,雇傭最頂級的造船技師。東印度公司的賬冊上,此一項,便足以讓總督大人緊鎖的眉頭舒展,讓阿姆斯特丹的股東們喜笑顏開,此乃雙贏之局,特使閣下以為如何?”

維爾德似乎完全被顧言描繪的藍圖攫住了。

控制源頭,提升價值,利潤十倍……這些詞像帶著鉤子,精準地鉤住了他作為商人代表最敏感的神經。

眼中殘余慌亂徹底消失,只剩下商人面對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時的本能亢奮。

他緊繃的身體徹底放松,臉上重新堆起笑容,這次的笑容真切了許多,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貪婪?!霸谏沉齑俊彼吐曋貜?,眼神發亮,仿佛已經看到了嶄新戰艦的龍骨在緬甸的陽光下鋪設,看到了金幣如河流般匯入公司的金庫。

“利潤十倍?”他反復咀嚼著這個數字,喉嚨里幾乎要發出滿足的嘆息。

“顧大人!”維爾德的語氣變得異常熱切,之前的倨傲和慌亂蕩然無存,“您的提議……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充滿了遠見卓識?!?

他搓了搓手,仿佛已經迫不及待要簽署合約,“我來時,便得到了總督授權,可以代他簽署合同,我們明天就簽署合同?”

他臉上洋溢著對功勞即將到手的憧憬,以及對那誘人十倍的無限向往。

魚兒上鉤了,竟比自己預想的要容易太多,顧言心底甚至泛起勝之不武的恍惚。

他淡淡一笑,端起茶杯輕抿一口,“不急,特使大人,我們能合作的事還有不少,明天我們接著細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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