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夫呂波常說她是陰溝里的石頭,又冷又硬,說她是他十幾個女人中最不順從的一個,說她不懂得順從的好處。離婚前分居時,離婚后,乃至他再婚多年后,這個沒有原則、沒有道德底線的男人多次想和她肌膚之親,她每次都落荒而逃。時間久了,她也摸著了他的習慣和秉性,只要她堅決不同意,他也不會把她怎樣的。
然而有一次,他卻差點把她逼上了絕望的死的邊緣。
那是離婚時候的事了。
八年前,六月盛夏,江南G市的出租車上。
丁楠搖下車玻璃,望著窗外,默不作聲,心里卻百感交集,今天,馬上,她就要和呂波去辦離婚手續了。
那是呂波的家鄉。小城市畢竟是小城市,與BJ比,道路狹隘凌亂,喧囂擁堵不堪,機動車所過處,揚起一陣又一陣的灰塵,令人不由得掩面。BJ雖也擁堵,但總歸是井然有序、干凈清爽的,她那時還是喜歡BJ的。出租車一步三停地駛著,她的思緒也飄飄散散。
“真的要離嗎?要不再考慮考慮?”坐在旁邊的他問,話語間有些許的悵然。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但她立即掙開了,沒說話。
“要不,兒子給我吧?”他又說。她立刻聞到了他話里假惺惺的味道,如同不常抽煙的他身上偶爾的煙草味,也如同不灑香水的他偶爾攜帶的香水味,她太熟悉他,太了解他了。
如果他生命的細胞里還有一種叫責任的有機物的話,他又何致以四年不回去看兒子一眼?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男人?
“真的要離嗎?”他又問了,言語里有些許的躊躇,也許他也在茫然思慮,和那個叫秦麗的女人過,未必會比和眼前的這個女人過強多少,更糟糕也是說不定的。
她側頭看了一下身邊的這個男人,心里真是感慨萬千。
她在BJ上大學時,他們在一次她學校舉辦的舞會上認識,他起初學歷欺騙她說是她早已畢業的校友,后又經濟欺騙她說他如何成功,在她投入了太多感情的時候,才發現一切都是虛空,他原來職高尚未畢業。她原本就是個對身外之物不太在意的女人,那時年輕,又喜歡深沉成熟的男人,而他恰好是那一類型的,也只好作罷。
大學畢業時,他們已經戀愛三年了,為了愛他,她放棄了回中部家鄉某大學任教的機會,隨他來到了他的家鄉江南G市,結婚生子。
然而,真正的婚姻維持了不到一年,接著就是漫長的分居。起初的兩年分居時光里,她獨自在家帶孩子,他卻在BJ鬼混,兩年不曾回去看他們母子一次。那時周末打他電話時,已不再接電話,或者關機,或者直接掛掉。她心里明鏡似的,對他逐漸心冷,已懶得去管他。
第三年時,在父母的壓力下,她去BJ找他,他在車站接了她,把她安置在一朋友處后,就再也不見蹤影。電話情形依舊,周一至周五開機接聽,周六周日和節假日時,永遠也打不通。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年的五一長假,她在同學的住處,流著淚,不甘心地一遍一遍撥打他的手機,然后親耳聽著電話里傳來他一遍遍掛斷的聲音。外耳變得微燙,耳膜也開始發麻,她覺得自己仿佛在自虐,這聲音夠刺激嗎?以致于你要一遍一遍地聽?但她已經控制不了自己。
第12次撥過去時,那頭想必也已不耐煩掛機了,聲音終于換成另一種冰冷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趴在桌子上,泣不成聲。彼時,傷害已經麻木,鮮活著的是羞辱,彷徨,和無奈。
長假后的周一下午,在他下班前,她按著三年間他偶爾匯款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單位,在一樓大廳里等著他。
五點半時,大廳里的電梯寂然開了,涌出來一群嘻嘻哈哈的男女,個個手里拿著筆和本,邊走邊說笑著向她這邊走過來,目標看似她左邊的大門方向。她看見他跟在那群人后面,臉上是附和的笑容,顯然還沒有看見他。
她站了起來,看著他,一群人也都看見了她,他也看見了,臉上滿是驚訝。
“找你的啊?呂波。那我們先過去了啊。”那些人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和他打著招呼。
“你跟我來吧。”他的臉上迅即換上冷漠的表情,轉過身,向樓梯走去。
她跟在他后面,爬上了樓梯,在二樓拐彎處停下。
“如果你跟我鬧的話,我就離開這個單位,換一個手機號,讓你永遠也找不到我?!彼淅涞卣f,側身對著她,眼光看著別處,雙臂合抱著圍在胸前。
“你有女人了?”她問,心里其實早已確定,只是想從他口里證實一下。
“沒有。周末太累,在睡覺。單位宿舍信號不好?!?
“誰信???你以為別人都傻啊?”
“隨便你怎么想吧。”
她忍不住了,開始哭,覺得很茫然和無奈。他要是真如他所說,離開這兒,換個手機號,讓她永遠找不到他,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想怎么樣?”她停止哭泣,冷眼問他。
“你先回去,每個月孩子的生活費我會給你的。先這樣吧?!彼f完,轉身離開了。她怔在原地,很久。
三個月后,她無意中知道了那個賤女人。
那次,很久聯系不上他了,周一至周五他的手機也處于無法接通狀態。她找到在家時他曾無意中打回去的一個座機號打了過去。
“你好,請問找哪位?”一個女聲接了電話。
“你好,請幫我找一下呂波。”她說。只是想試一下,不確定這個號碼是哪的。
“呂波啊,他早就辭職自己開公司去了,你不知道嗎?你哪位呢?”對方問。
“哦,我是他一個老鄉,好久沒和他聯系了,不太清楚?!彼s緊說,慶幸自己反映快,沒說是他老婆,要不不是很奇怪嗎?
“哦,這樣啊。他女朋友還在這里,你要不打他女朋友電話問一下?”那邊說。
“他女朋友?”她問,心里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是啊,他女朋友叫秦麗,也在我們這里,我說她電話,你記一下?!睂Ψ胶軣崆榈卣f。
她于是默然記下了那個號碼,對著電話那邊連連說謝謝。
她停了約兩秒鐘,然后對著那個新抄的號碼撥了過去。很快,電話通了。
“你好,哪位?”電話那邊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
“你好,我找秦麗?!彼芷届o地說。
“我就是,你哪位?”那聲音略精神了些。
“你是呂波的女朋友?”她問,一邊想著下一步該說什么,很后悔打電話前沒有多留一點時間周全考慮下找這個女人的動機。
“是啊,你誰啊?”對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高亢,還有些許的跋扈。
“我是他兒子的媽媽,你說我是誰?”她一邊更加平靜地說,一邊在心里咒罵著,不要臉的死賤人,偷了別人的老公還理直氣壯呢。
對方“啪”地一下掛了電話。
那以后,再見面,他選擇了默認,不再辯解,并開始提離婚的事。
“我們離婚吧。早就沒感情了,這樣也沒意思?!彼f,不看她。
“我不同意?!彼粗f,語氣很平靜,眼里卻溢滿了恨意,心里也翻江倒海起來。她感覺自己胸膛里有一團火就要噴薄欲出,一個尖銳的聲音幾乎要罵出聲來:死賤貨!狗男女!拖也要拖死你們!都說“愛之深,恨之切”,其實,沒有愛時,也是可以有恨的!再說,她還沒想好呢,沒法向父母交待啊,還有兒子,他還那么小,以后怎么辦?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很想問一句:“放棄了責任,你愛得幸福嗎?”想想,終究沒問,有什么意義呢?
“你不同意,我也能離。我咨詢過律師了,分居兩年以上的,只要向法院起訴,就可以判決離婚。到時候把起訴書寄到你父母那里?!彼胝J真半威脅地說。他知道她的軟肋,很明白她不想讓父母知道和操心這事。
“那好,隨你便吧?!彼脑捵屗徽睦镉行┛只牛樕弦廊皇遣粍勇暽跉馊允瞧届o。
那天以后,他沒有寄起訴書,但也不再給孩子生活費,兩個人又冷戰了一年。
她同意離婚時,已是他們分居的第四年了。那時,父母早已看明白了他們的狀況,開明地勸她,這樣對雙方都不好,不如早日了結了,各自去尋找新的幸福。她也決定快刀斬亂麻,趕緊結束了這僵持了六年的爛攤子,好集中精力做點別的事。那時,她已準備去考研。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個背叛的男人成就了她,成就了獨立自主的她,成就了更加優秀的她。倘若沒有他的背叛,那個只知道守著小家和和睦睦過日子的她,是決計不會有毅力去考什么研究生的。
于是,她給久違了的他打電話說:“好久不見!我想通了,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