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下，楊老爺子給陸塵斟了杯杏花釀。

“這丫頭，自小沒了爹娘，就跟著我這老頭子過活。”

老人抿了口酒，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去年還病得差點沒熬過來，多虧回春堂的老掌柜。”

里屋傳來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響，楊柳正哼著小調收拾碗筷。

陸塵望著窗紙上晃動的剪影，那丫頭正踮著腳往柜頂上藏什么東西，八成是留給他的炸糕。

“這丫頭看著沒心沒肺，其實細著呢……”老爺子壓低聲音道。

話未說完，楊柳已經(jīng)端著盤花生米蹦跳著進來：“爺爺你又偷說我什么壞話呢！”

楊老頭頓時哈哈大笑道：“你那么厲害，我哪敢說你的壞話呦！”

小丫頭嬌哼一聲，隨后坐到了他身旁。

燭光搖曳，一室暖意。

陸塵低頭抿酒，忽然覺得這尋常人家的煙火氣，比什么靈丹妙藥都更能熨帖人心。

“青鋒營？”

楊老爺子手中的酒杯一頓，渾濁的雙眼突然清明了幾分。

“就是前些日子被西涼三萬狼騎踏平的那個青鋒營？”

陸塵面色沉重的點了點頭。

楊柳手里的花生米撒了幾粒，瞪大眼睛湊過來：“全軍覆沒？那陸哥哥你……”

“奉命外出，僥幸逃過一劫。”

陸塵摩挲著酒杯，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老爺子仰頭干了杯中酒，突然拍桌大笑：“好一個命不該絕！老頭子我活了六十載，最信這個‘運’字。”

他意味深長地打量著陸塵，“我打眼看你小子印堂發(fā)亮，將來必有大造化，絕不是池中之物！”

楊柳卻悄悄紅了眼眶，趁兩人不注意，往陸塵碗里多夾了塊臘肉。

楊柳攙扶著“醉醺醺”的陸塵回到小院，又是鋪床又是倒醒酒茶，忙前忙后，活像個小媳婦。

直到確認陸塵安穩(wěn)躺下，她才輕手輕腳地帶上院門離去。

門閂剛落下，陸塵便睜開了眼睛。

那雙眸子清明如刀，哪有半分醉意。

他坐起身，指尖在桌上那杯醒酒茶上輕輕一彈。

即便是青鋒營最烈的燒刀子，以他如今的修為也難醉三分，更何況是楊老爺子那壇溫和的杏花釀。

陸塵望著窗外漸漸遠去的嬌小身影，嘴角不自覺揚起。

這裝醉的把戲，倒讓他久違地嘗到了被人關心的滋味。

陸塵起身來到屋外，站在院中，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前世宿舍樓頂?shù)哪藓鐭簦莻€世界，終究是回不去了。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短促的驚叫。

陸塵渾身一震，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身形如箭般射出，雪夜追風步催到極致。

轉過巷角，只見一道黑影腋下夾著個掙扎的身影，那熟悉的碎花裙擺正是楊柳今日所穿。

“找死！”

陸塵雙目赤紅，體內真氣轟然爆發(fā)。

青松勁與猛虎拳同時運轉，拳風所過之處，地面結出寸寸冰霜。

那黑影似有所覺，回頭露出一張慘白的面具。

看著眼前之人，陸塵心中怒火中燒。

楊柳的呼救聲撕破夜空：“陸哥哥！！”

只是一聲之后，便再無聲音，似是昏了過去。

兩人相隔三丈立在屋脊上，夜風掀起陸塵的衣角。

他盯著那張慘白面具，聲音冷得像冰：“放人。”

面具下傳來陰測測的笑聲：“好俊的身手，沒想到這鎮(zhèn)西城還能臥虎藏龍。”

話音未落，黑衣人突然縱身而起，如夜梟般掠向城外方向。

楊柳軟綿綿地掛在他臂彎里，碎花裙擺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陸塵將雪夜追風步催到極致，緊咬不放。

陸塵緊追不舍，心中卻升起一絲疑惑。

這人身法雖快，卻少了那夜在藥鋪屋頂所見之人的從容。

“如果此人才是夜無聲，那晚所見之人，難道并非夜無聲？”陸塵眼神一凜。

但此刻不容多想，眼見黑衣人已躍出城墻，他猛提一口真氣，身形如離弦之箭。

楊柳生死未卜，無論對方是誰，都必須救回這丫頭！

城墻在望，黑衣人突然回頭，面具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再追，這丫頭可就沒命了！”

陸塵站在原地，雙拳緊握，一時間倒也為難起來。

目視那人離開，陸塵沒有猶豫，悄悄的跟了上去。

借著月色隱匿身形，遠遠吊在黑衣人后方。

穿過一片密林后，前方出現(xiàn)一座廢棄的山神廟。

黑衣人扛著楊柳閃身而入，過了會，見沒了動靜。

陸塵屏息凝神，貼著廟墻緩緩靠近。

突然，背后傳來極輕的腳步聲，若非他如今境界早已不是普通人，幾乎難以察覺。

他猛地側身，一柄短劍擦著咽喉劃過。

月光下，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讓陸塵瞬間認出，正是那夜屋頂?shù)暮谝氯耍?

“是你？！”兩人異口同聲。

陸塵這才看清對方身形，雖然一襲夜行衣，但腰肢纖細，分明是個女子。

她右肩處有血跡滲出，卻仍持劍而立，英氣逼人。

“你與那夜無聲是一伙的？”黑衣女子望向陸塵冷聲問道。

他搖了搖頭，指了指廟門道：“姑娘誤會了，那賊人抓了我鄰家小妹，在下追擊而來。”

女子沉默了會，才緩緩道：“那你要抓點緊了，再晚了就……”

說著，她眼中露出了一副旁人一眼就懂的眼神。

聞言，陸塵心中頓時一緊。

隨即，他沖著女子抱了抱拳，便向著破廟趕去。

女子望著陸塵疾馳的背影，略一猶豫，咬牙追了上去。

她右肩的傷口還在滲血，但步伐依然矯健。

陸塵沖入破廟，只見供桌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地道口，幾滴新鮮血跡灑在入口處。

他毫不猶豫縱身躍入，地道陰冷潮濕，隱約能聽到前方急促的腳步聲。

身后傳來輕巧的落地聲，那女子竟也跟了下來。

她快步追上陸塵，壓低聲音道：“地道通往后山溶洞，夜無聲的老巢就在那里。”

說著從腰間取出一顆夜明珠，“拿著，下面岔路多。”

借著微光，陸塵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你的傷？”

“不礙事，暫時還死不了。”女子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凌厲。

看著這女子氣態(tài)，陸塵大概能猜出，這女子怕是來歷不簡單。

不過此刻自然不是詢問這個的時候。

兩人不再多言，沿著幽深的地道疾行。

女子對路徑極為熟悉，顯然已追蹤多時。

轉過一個岔路時，前方突然傳來楊柳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陸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