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朱由校推了惠世揚彈劾，東林黨人再沒就方從哲一事騷擾他，而是不停給朱常洛上折，將壓力直接傳達末端。

朱常洛得了朱由校建議，僅僅過了一天便發回奏疏，再次把太子推到臺前，群臣聞訊盡皆愕然。

反對罷黜熊廷弼。

反對罷黜方從哲。

太子天生反骨嗎？

他明明在文華殿沒有主見，為什么在陛下口中那么聰慧？

究竟是陛下望子成龍，還是太子在扮豬吃老虎？

盡管朱由校勤奮好學，但他剛讀書不到一個月，又能領悟多少大道理？可朱常洛說得言之鑿鑿，令劉一燝、韓爌將信將疑。

九月二十七上午，兩人到乾清宮請安出來，不約而同想到孫承宗。

孫承宗上午在翰林院，本來要在午飯之后才入宮講學，結果剛到巳時就被召去內閣。

方從哲稱病在家，孫承宗趕到內閣班房時，恰巧沒六部官員來辦事，就剩劉一燝、韓爌兩人。

孫承宗先對韓爌行禮，隨后走到劉一燝桌前站定，拱手見禮并問道：“劉閣老，您找我？”

“坐下說話。”

“有事您就交代，翰林院還有事...”

“自從被太子器重，果然翅膀更硬了，老夫的話不管用啊?！?

見劉一燝如此說，孫承宗慌忙從旁邊搬來凳子，邊坐邊陪著笑臉回應：“閣老折煞下官，若承宗有做錯的地方，還請明示。”

“那老夫可問了，你這幾日給太子講學，有否提及方首輔？”

“方首輔？沒有啊?！?

孫承宗直搖頭，緊跟著又補了一句：“方首輔如今被人參奏，下官怎好在太子面前多嘴？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不又得被誤會我教唆嗎？”

“真不是你？”

劉一燝個性爽直，有話不喜歡藏在心里，特別是面對舊下屬，那叫一個直言不諱。

孫承宗眨了眨眼睛，立刻意識到有事，遂好奇追問：“出了什么事么？”

“陛下以登基日淺，朝廷需要穩定為由，全數駁了眾御史的彈劾，也不同意方首輔告老歸鄉，并讓我們代陛下去探望，盡快請方首輔回閣做事?！?

劉一燝話音剛落，孫承宗便忍不住驚呼：“這是太子的意思？”

“陛下是這么說的，而且太子還抬出了先帝，說先帝梓宮還沒出城，此時就罷了他的首輔，乃不孝也...”

“嘶...”

孫承宗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這能是太子想到的？”

“太子讀書勤奮，尤其喜歡讀《資治通鑒》，說不定真就聰慧過人，你是這一科的講官，應該最有發言權？”

劉一燝沒詐出來，拿不準只能繼續確認。

孫承宗當即蹙起眉，“太子興趣在軍事，而且這才讀多久書？是不是陛下故意夸...”

“有可能，但也不好說?！?

韓爌突然站起來，囑咐孫承宗道：“你下午授課期間，委婉問問太子殿下，不是他的意思就算了，是他的意思就勸一勸，大行皇帝明天出殯，不存在讓陛下不孝，另外方首輔與熊廷弼不同，受到這么多言官彈劾，能愿意回來做事？”

“不是，我怕陛下誤會...”

“你這會怕什么？陛下都已下決定了，方從哲的情況你清楚，要不是他尸位素餐多年，大明能陷如此窘境？”

劉一燝說得情緒激動，韓爌不待孫承宗回話，急忙接過話茬幫腔助攻：“季晦兄，你這就說得太過了，先帝多年不朝也是因果，但這么多人彈劾方首輔，說明他是有失職之處的，理應按國法處理?！?

......

孫承宗在內閣待到中午，陪兩個閣臣吃了工作餐，然后出宮取了講義再進宮，時辰就已經接近申時。

趁著課前寒暄，孫承宗委婉提及方從哲。

朱由校瞬間明白他是說客，即裝傻充愣把鍋甩給朱常洛。

“方首輔？這事兒不是轉呈父皇了嗎？本宮哪能決斷這種大事？”

“殿下不知道？”

孫承宗緊緊盯著朱由校，希望從對方臉上發現些端倪，怎料這學生表情太自然。

“知道什么？”

“陛下今天早上，打回了那些彈劾奏折，也沒同意首輔請辭?！?

“本宮天沒亮就來文華殿，基本要晚上才會去向父皇請安，先生現在如果不提此事，本宮根本不知道?！?

朱由校說得有理有據，孫承宗也覺得劉一燝想多了，但還是拿話多詐了一句，“這就奇怪了，兩位閣老今早去請安，陛下卻說是殿下的建議...”

“莫不是望子成龍？”

“確實有可能，只是陛下龍體欠安，竟還能做出如此決斷，真是神明庇佑...”

“未必都是父皇想的，他身邊還是挺多智囊?！?

孫承宗所有招出完，這時候已經打了退堂鼓，朱由校最后補刀直指王安，心說這鍋總要人來背。

方從哲的事一帶而過，并沒影響后續《資治通鑒》課程，轉眼又到了未時議政。

這天下午，閣臣劉一燝、韓爌如故，陪同幾個官員就有意思了，分別是刑部尚書黃克纘、左都御史張問達、大理寺卿李宗延。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并稱三法司，在遇到重大或疑難案件時，才會啟動三司會審這一機制。

朱由校見到這三人，瞬間明白孫承宗課前的問話，看來今日議題也是方從哲。

眾人講禮落座，朱由校便揮手道：“開始吧?！?

“殿下。”

張問達率先舉手，將案上奏折遞給韓春，并介紹道：“此乃原遼東經略楊鎬自辯折，請您過目...”

“自辯？”

朱由校打開奏折一看，原來是回應刑科給事中魏應嘉的彈劾，即楊鎬在薩爾滸時包庇李如柏貽誤戰機。

楊鎬辯稱自己指揮得當，都是幾個總兵貪功冒進，最終引發戰場連鎖反應，致使薩爾滸兵敗。

好家伙，那幾個總兵都已戰死，逃回京城的李如柏也自殺了，你把責任都推給死人？

李如柏沒自殺前，你為什么不自辯？

真夠厚顏無恥。

“似這些前塵舊案，你們依法審判便是，給本宮看是何意？”

“呃...按例該呈圣裁...”

“那就轉呈父皇，本宮不懂也斷不了，下一件事！”

“內帑盜寶案中，有人涉及方首輔受賄，涉案人員理應移送三司...”

“應該就去聯系鎮撫司，但是本宮觀政理政管不著他們，請示也得找父皇，下一個議題....”

......

朱由校提前有心理準備，就不怕幾人生出幺蛾子，全程對答滑得如泥鰍，很快就處理完當日議案。

劉一燝似不甘心，遂在臨走前多問了一句：“方首輔告病在家多日，陛下要臣等去請他復職，而最近關于首輔的彈劾多，就怕臣等沒辦法請回他，還望殿下給個主意...”

“嗯”

朱由校蹙眉反問：“閣老可是大學士，這么簡單的問題還問，您是在考本宮嗎？”

“臣真心求教...”

“病了就治啊，閣老不會帶郎中前往？對了，鄭宗周奏請嚴查崔文升，你把崔文升帶去給首輔治病，正好借機驗驗他的醫術?！?

“?。俊?

此語一出，眾臣嘩然。

崔文升給方從哲治??？太子這是不過腦子，還是要坑死方從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