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輦緩緩駛過城門,錢明遠下車步行。宮道兩旁,瑤華園里牡丹盛開,香氣撲鼻。小太監躬身引路,穿過重重宮殿,來到延熙殿外。
“皇上正在與宰相商議政務。”年長宮女攔住去路,語氣不咸不淡。
錢明遠笑著遣走小太監,在回廊等候。相國魏文達乃先帝時期的權臣,如今雖被削權,但仍是朝中重臣,掌控著以江南士族為主的“魏黨”。此人城府極深,不可輕易得罪。
殿內隱約傳來說話聲,錢明遠豎起耳朵,卻只能聽到些許詞句。
“...淮水決堤...”“...民不聊生...”“...改稻之策...”
不多時,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位威嚴老者大步走出,身著絳紫官服,頭戴烏紗,正是相國魏文達。錢明遠連忙躬身行禮,對方卻視若無睹,徑直離去。
周圍宮人暗笑,這種靠臉上位的面首,在真正權貴眼中不值一顧。有人甚至掩嘴竊竊私語,說些難聽話。
錢明遠面色如常,心中卻暗自盤算:這些人眼高于頂,倒是給了他機會。若是表現得太精明,反而容易引人忌憚。
“陛下宣你覲見。”年長宮女傳話,語氣依舊冷淡。
錢明遠整理衣冠,推開殿門。案前,一名白衣女子正在批閱奏折。她年紀約在二十八九上下,容貌絕美,舉手投足間盡顯雍容。眉目如畫,卻又帶著幾分英氣。這就是玄國女帝,柳玉華。
“磨墨。”她頭也不抬地說道。
錢明遠應聲上前,替她研墨。清幽的香氣縈繞鼻端,令人心神微蕩。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力道,既要研得細膩,又不能太過用力。
“剛才丞相入宮覲見,你可知緣由?”柳玉華忽然問道,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微臣略知一二,似是為改稻之事獻策。”錢明遠恭敬答道。
“相國說文華院有良才,獻計解決淮河決堤之患。”柳玉華繼續批閱奏折,筆下不停。
“以改兼賑,兩難自解。”錢明遠心中了然,這是打算讓豪紳以糧食購買被毀田畝。表面上是救濟災民,實則是借機讓豪紳兼并良田。
“陛下,此法恐怕不妥。”他斟酌著開口。
柳玉華終于抬起頭來,美眸中透著詫異:“何以見得?”
“微臣見識淺薄,冒昧進言一二。”錢明遠低頭作揖,不敢與之對視。
“那依你看來,該如何解?”柳玉華放下筆,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無解。”
“哦?”柳玉華含笑道,“朕還以為,你會說請動老玄師或慧明住持,使出玄天法術。”
錢明遠心領神會:“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也。”
吧嗒一聲,柳玉華手中狼毫滴落墨汁,她鳳眸微瞇,看向錢明遠的目光有了變化。
“你倒是會說話。”她輕笑一聲,“不過,朕更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錢明遠沉吟片刻:“陛下,淮水決堤,良田被毀,這是天災。但若讓豪紳趁機兼并良田,恐怕會釀成人禍。”
“繼續說。”
“豪紳手握重金,若是讓他們以糧食換田,短期內確實能解決災民溫飽。但長此以往,田畝集中,佃農淪為佃戶,賦稅難收,國力必衰。”
柳玉華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那依你之見?”
“微臣以為,可效仿古法,以工代賑。朝廷出資,招募災民修筑堤壩,既能安置災民,又可防患未然。”
“此法倒是可行。”柳玉華點點頭,“不過,朝廷哪來的銀錢?”
錢明遠正要回答,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小太監跌跌撞撞地沖進來:“陛下!不好了!二皇子...二皇子逃走了!”
柳玉華臉色驟變,手中的奏折“啪”的一聲拍在案上:“怎么回事?”
“二皇子在押解途中逃脫,據說是有人接應...”小太監戰戰兢兢地說道。
柳玉華冷冷掃了錢明遠一眼:“這事,你知道多少?”
錢明遠心中一凜,額頭滲出冷汗。前幾日放走的“逆黨”,應是接應二皇子的人!
錢明遠躬身叩拜:“微臣有罪,稟告陛下......”
他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不敢有絲毫隱瞞。說到關鍵處,他特意放慢語速,仔細觀察著女帝的反應。
殿內寂靜無聲,只有檀香緩緩升騰。
“就這些?”柳玉華淡淡開口,語氣已不似方才那般溫和。
“是,陛下。”錢明遠的心沉了下去。女帝聲音中的笑意與欣賞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淡與疏離。
“退下吧,朕乏了。”柳玉華揮了揮手,轉身走向窗邊。
“臣告退。”錢明遠深深一拜,緩緩退出大殿。
退出殿門時,他余光瞥見柳玉華負手望著窗外的湖水,月光灑在她的身影上,顯得格外孤寂。
夜色漸深,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天衙督公韓巖攜御史臺御史等在外,要彈劾青龍衛的錢明遠,說他私放逆黨司馬德......”周福快步走入殿內,聲音中帶著幾分急切。
“知道了。”柳玉華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如何處置?”周福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以為該如何?”柳玉華反問道。
“若是旁人,按照朝廷法度處置即可。只是這錢明遠是陛下欽點的棋子,小人不敢私下做主。”周福低著頭,不敢直視女帝的眼睛。
柳玉華輕嘆:“不過是隨手走的一步棋。”
走出宮門的錢明遠面色陰沉。夜風吹過,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皇上沒有表態,這是個極其糟糕的訊號。他很清楚,接下來天衙的人必定會蜂擁而上。而自己又不是真正的面首,說不上貼心話。
得想法子保住自己!
錢明遠鉆進馬車,心里已經有了主意。車夫掀開車簾,恭敬地問道:“大人,回衙門嗎?”
“回!立刻馬上!”錢明遠沉聲道。
馬車在夜色中疾馳,錢明遠靠在車廂內,閉目思索著對策。
青龍衛官署內,燈火通明。錢明遠快步走向自己的官衙,心腹吏員陳錚卻不見蹤影。
“陳錚?”他高聲呼喚,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中回蕩。
可等著他的卻是,卻是一個年輕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