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對他而言是個陌生的詞。在魔淵城，沒有人敢哭。因為一旦流露出軟弱，就會成為別人的獵物。在那里，眼淚是最危險的奢侈品。

可這里不一樣。教室里彌漫著淡淡的粉筆灰味，混合著初夏特有的悶熱。這里的人可以毫無顧忌地哭泣，用眼淚宣泄內(nèi)心的不舍與壓力。

蘇醒的目光落在教室后墻的黑板報上，那里寫著“青春不散場”幾個大字。他抿了抿唇，喉結輕輕滾動。

深吸一口氣，他轉身面向講臺，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對錢鐵軍深深鞠躬：“老師再見。”

說完，他拎起那個破舊的布包準備離開。布包的一角已經(jīng)磨破了，露出里面泛黃的棉絮。

“等等。”錢鐵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課還沒結束呢。”

蘇醒疑惑地轉過身。陽光從他背后照進來，在地上拉出一道修長的影子。在大多數(shù)時候，蘇醒都是個聽話的學生。只要不涉及說謊，他都會很配合。

錢鐵軍雙手插兜，邁著略顯夸張的步伐走到蘇醒身邊：“今天，老師再教你最后一課。”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得意，眼角的笑紋清晰可見。

不等蘇醒回應，錢鐵軍已經(jīng)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室。走廊上回蕩著他的腳步聲，像是在打著某種節(jié)拍。

蘇醒默默跟上，像往常一樣，亦步亦趨。他們一前一后的身影被陽光拉得老長，這一大一小的組合，早已成為南武中學的標志性風景。

商場里人來人往，空調(diào)的冷氣讓人精神一振。錢鐵軍拿起一個米色的亞麻單肩包，仔細打量：“你這書包都破成這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的學生是貧困戶。”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的簽字筆，在包上認真地寫下幾個字，然后滿意地遞給蘇醒。

蘇醒剛要開口，就被錢鐵軍抬手打斷：“我知道你要說魔淵城的規(guī)矩，只要能裝東西就行。但是...”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柔和，“人活著，不是單純?yōu)榱嘶钪！?

“有人孤獨終老，有人快樂一生，有人為理想奮斗...”錢鐵軍的聲音里帶著某種特殊的情緒，“所以今天，就聽老師一次。”

“我們未來的天才，怎么能不打扮得帥氣點？”

蘇醒接過書包，看著上面的字跡：愿你在漫漫人生路上勇往直前，回首往事，歲月未改初心。'筆跡有些潦草，卻透著一股堅定。他平靜的心突然泛起漣漪，像是有人往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謝謝老師...”蘇醒頓了頓，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不過，你還沒付錢。”

“而且考試要穿校服。”

錢鐵軍精心營造的氛圍瞬間破功，他的表情僵在臉上，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留著平時穿。”他干咳一聲，快步走向收銀臺。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錢鐵軍帶著蘇醒逛遍整個商場。從運動服到休閑裝，從帆布鞋到運動鞋，各種風格都有。購物袋越來越多，錢鐵軍的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燦爛。

“看，打扮一下多精神。”錢鐵軍滿意地點頭，目光中帶著幾分慈愛，“以后有什么困難都可以跟我說，這輩子，當年教導的點點滴滴，如今已成回憶。”

蘇醒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老師，其實我有錢。”

“可能比你還有錢。”

“考核獎金、見義勇為的獎勵，還有校服廣告費...”

錢鐵軍的表情逐漸凝固，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

“但是很快就會花完。”蘇醒補充道，隨即又堅定地說，“未來的路還長，我依然充滿斗志。”

看著這個歷經(jīng)黑暗卻依然保持純真的孩子，錢鐵軍忽然覺得心里暖暖的。四十歲的他，無父無母，無妻無子，此刻卻感覺心里多了一個特殊的位置。

那是屬于蘇醒的位置。

夕陽西下，街道兩旁的梧桐樹投下斑駁的影子。錢鐵軍看了看表，說道：“你父親暫時回不來，今晚住我家。”

他拍了拍蘇醒的肩膀：“明天放松一天，后天我親自送你去考場。讓所有人看看，我錢鐵軍的學生有多優(yōu)秀！”

說著，他站在街頭，對著夕陽大喊：“記住，他叫蘇醒！”

“是我錢鐵軍最優(yōu)秀的學生！”

路人紛紛側目，有人露出善意的微笑，有人搖頭嘆息。但錢鐵軍渾然不覺，興致勃勃地說：“走，今天老師給你露一手！”

蘇醒看著錢鐵軍的背影，第一次沒有說出“你好傻”這句話。直到...

“老師，闖紅燈要罰款200。”

錢鐵軍的腳步戛然而止，訕訕地退回人行道，乖乖等待紅燈。夜幕漸漸降臨，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為這座城市披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錢鐵軍的家很簡單，但收拾得很干凈。客廳里擺著一張舊沙發(fā)，茶幾上放著幾本教輔資料，墻上掛著一幅山水畫，顯得格外清凈。

蘇醒安靜地坐在沙發(fā)上，聽著廚房里傳來的叮叮當當聲。鍋鏟碰撞的聲音，油煙機的轟鳴，還有錢鐵軍偶爾的自言自語，構成了一首生活的小曲。

不一會兒，一盤盤黑乎乎的菜擺上桌。有炒青菜，看起來像是焦炭；有鍋包肉，外表焦黑內(nèi)里發(fā)硬；還有一碗湯，顏色詭異得讓人不敢恭維。

“我說我會做飯，你信嗎？”錢鐵軍期待地問，眼睛里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蘇醒選擇沉默。在必須說謊的時候，保持沉默是他的原則。這個原則在魔淵城救過他很多次。

錢鐵軍嘗了一口自己做的鍋包肉，立刻吐了出來。又咸又苦，還硬得要命，簡直是黑暗料理的巔峰之作。

“就讓我來照顧你的胃，像從前一樣...”他有些沮喪地說。

正要起身，卻看到蘇醒已經(jīng)在默默地吃著那些難以下咽的菜。一口接一口，認真咀嚼，仿佛在品嘗什么美味佳肴。

錢鐵軍愣在原地，喉嚨突然有些發(fā)緊。他看著蘇醒專注的側臉，看著少年瘦削的肩膀，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無聲的感動。

蘇醒一口一口地吃著飯，神情肅穆，沒有任何嫌棄的表情。飯菜的香氣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焦糊的氣味在餐廳里彌漫。

錢鐵軍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原本他還想把嘴里的飯菜吐出來，但看到蘇醒的樣子，他也默默地咀嚼起來。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餐桌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這飯菜......”錢鐵軍欲言又止，筷子在碗里攪動了幾下。

蘇醒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專注于眼前的飯菜。米飯有些夾生，菜也煮得過火，但他依然保持著穩(wěn)定的進食節(jié)奏。

苦澀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糊掉的部分更是讓人想作嘔。錢鐵軍強忍著不適，將食物咽了下去。他注意到蘇醒的碗里已經(jīng)快要見底，而自己才吃了一半不到。

餐廳里安靜得能聽見時鐘的滴答聲，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餐桌前，沒有交談，只有筷子碰撞的聲響。

“老師。”蘇醒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您的手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