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醒注意到寧老的手在微微發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掌緊緊貼在粗糙的墻面上，仿佛這樣才能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

“咳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寧老抬起另一只手捂住嘴，指縫間隱約可見一抹殷紅。

這位在封魔關上叱咤風云的傳奇人物，此刻卻顯得如此蒼老而脆弱。他的眼底浮現出難以掩飾的疲憊，眼角的皺紋深深刻印著歲月的痕跡，但他依然強撐著露出一絲笑容。

“人啊，總是要老的。”寧老的聲音有些沙啞，卻依然透著幾分豁達，“就像這具殘破的身體，也只能慢慢等待時光的消磨了。”

蘇醒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位老人。在他的記憶里，寧老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仿佛世間萬事都無法撼動他的內心。但此時此刻，那道挺拔的身影卻顯得如此單薄。

“小娃子，”寧老緩緩直起身，目光深邃地看向蘇醒，“這世上的人性，遠比你想象的要復雜得多。有時候，我們以為看到的真相，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試著敞開心扉，或許能看到不一樣的風景。就像這榮軍院，表面上看起來破舊不堪，但住在這里的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生命的意義。”

說完這番意味深長的話，寧老轉身向門外走去。他的腳步雖然緩慢，卻異常堅定，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規劃好的人生軌跡上。

蘇醒望著老人遠去的背影，不由得陷入沉思。他想起自己來到榮軍院的這段時間所見所聞，就像一張被漆黑浸染的紙，卻總有人在一點一點地擦拭那些污漬，試圖還原紙張本該有的純白。

榮軍院里的氣氛讓蘇醒感到新奇。這里聚集著形形色色的退役軍人，有當過普通士兵的，有做過隊長的，甚至還有身居高位的退役將領。但在這里，所有的軍銜和地位都已不再重要，他們相處得如此和諧，仿佛一個溫暖的大家庭。

即便有些人失去了手臂，有些人少了腿腳，但他們依然保持著樂觀開朗的心態。更讓蘇醒驚訝的是，這些老兵們堅持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菜園子里種著各式各樣的蔬菜，全都是他們日常所需。有人負責澆水，有人負責除草，有人負責收獲，分工明確卻又相互幫助。即便是那些行動不便的老兵，也會找到適合自己的事情去做。

玄閣曾多次提出要給榮軍院發放補貼，但每次都被他們斷然拒絕。

“老子不需要你的施舍！”一位獨臂老兵拍著桌子怒吼，“那些錢還是留給為國犧牲的兄弟們吧！”

這些獨身一人的老兵們，只求能吃飽穿暖，過著簡單而充實的生活。他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更不需要什么特殊待遇。在他們看來，能夠安靜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夜幕降臨時，年長的老兵們已經休息。其他人也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間，依然保持著軍營時的作息習慣。整個榮軍院籠罩在一片寧靜之中，只有蟲鳴聲在夜色中此起彼伏。

錢鐵軍帶著蘇醒在田野間漫步。抬頭望去，繁星點點，月光如紗，將這片土地裝點得格外美麗。微風拂過，帶來陣陣清新的氣息，仿佛所有的煩惱都能在這里放下。

“感覺這里如何？”錢鐵軍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氣，轉頭問道。

蘇醒回想著下午的經歷，輕聲說道：“還不錯。”看著那些老兵們無拘無束的歡笑，他心底泛起一絲羨慕。這種情緒很淡，卻讓他記憶深刻。

錢鐵軍沒有說話，繼續帶著蘇醒向前走。不遠處出現了一片平靜的湖泊，月光灑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在靜謐的湖畔，五座孤零零的墓碑默默矗立，旁邊是一間簡陋的茅草屋。屋前放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馬扎和一根略顯陳舊的魚竿。

“這是寧老的住處。”錢鐵軍指著那些墓碑，聲音低沉，“這里埋葬著他的父母、妻子和兒子。”

五座墓碑中，有一座上面沒有刻字，顯得格外醒目。“最后一座是寧老給自己留的。”錢鐵軍解釋道，“他說，活著的時候要給自己準備好最后的歸宿。”

“寧老的父母曾是赫赫有名的天驕，卻都戰死在封魔關。那是一個動蕩的年代，凡人界與魔族的戰爭從未停止。”錢鐵軍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追憶，“后來寧老加入守備軍，成為了封魔關上最耀眼的存在。”

“那個時代，'寧武德在，封魔關就在'這句話，幾乎是所有凡人界的信念。每當魔族來犯，只要看到寧老站在城墻上，所有人都會感到沉靜。”

錢鐵軍看向那間破舊的茅草屋，眼中充滿敬意。“為了擊殺寧老，魔族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甚至不惜與暗教合作。那一戰持續了整整七天七夜，最終寧老雖然活了下來，但靈器已經破碎。”

“他笑著說，用自己換掉兩位魔君，很值得。可那一天，整個凡人界都在默哀。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一個時代結束了。”

錢鐵軍轉向蘇醒，目光炯炯有神：“我不是說你現在的選擇有錯，而是想告訴你，凡人界需要天才，需要強者。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年輕人，作為老師，我希望你能為凡人界做些什么。”

說這些話時，錢鐵軍的內心充滿矛盾。他知道自己在將一個少年推向更危險的境地，如果有一天蘇醒因此喪命，他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無奈之下，他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因為凡人界確實需要像蘇醒這樣的天才。

蘇醒靜靜地望著那間茅草屋，月光下的影子顯得格外孤寂。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至少這一刻，他的眼神不再像往常那樣充滿戒備。

錢鐵軍嘆了口氣，伸手想摸摸蘇醒的頭。蘇醒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避開了這個親昵的動作。但至少這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掏出隨身攜帶的刀片。這個細微的變化，讓錢鐵軍看到了希望。

“蘇醒，魔淵城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地。”錢鐵軍的聲音中帶著期待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愧疚，“去看看吧，或許能有新的發現。”

夜空下，師徒二人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

“嗯。”蘇醒輕聲應道，這聲音輕得幾乎要被夜風吹散。

突然，茅草屋里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大半夜的在老子家門口煽什么情！當這是什么地方？把老頭子當猴看是吧！”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錢鐵軍一個激靈，他連忙拉著蘇醒的胳膊：“蘇醒，快跑！”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寧老站在茅草屋門口，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星光灑落在田野間，蘇醒跟在錢鐵軍身后，腳步有些遲疑。夜風帶著泥土的芬芳拂過臉龐，遠處蛙鳴此起彼伏，蟋蟀的低吟在草叢中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