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氣格外清新，遠處的山巒籠罩在薄霧中。從八灣村到青楊縣足有四五十里路，孫明遠邁開步子，朝著縣城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連個驢車都沒遇到。太陽漸漸升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孫明遠不時調整肩上的麻袋，腳步不停。路過一片玉米地時，幾只野兔受驚逃竄，孫明遠心想，要是帶著獵槍就好了。

等他走到縣城時，已是日上三竿。八十年代的青楊縣城雖然破舊，但街道整潔。街邊攤販不多，零星幾個修鞋的、賣包子的，還有收雞毛鴨毛的小販在吆喝。

“新鮮的包子，剛出籠的包子！”

“修鞋補鞋，便宜又結實！”

“收雞毛鴨毛，換肥皂洗衣粉！”

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孫明遠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直奔西邊的收購站。剛到門口，就看見一個年輕人罵罵咧咧地走出來。

“怎么了？”孫明遠攔住他問道。年輕人臉色鐵青，顯然遇到了不順心的事。

“這幫人太黑了，明明是甲等的皮子，非說是乙等。”年輕人憤憤不平地說道，“你要是去賣東西，可得當心點。”

孫明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在收購站里轉了一圈，很快看出了門道。同樣的皮子，有人能賣高價，有人卻只能拿個低價。收購員看人下菜碟，對熟人和送禮的人總是格外優待。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正在給人稱皮子，看到孫明遠進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孫明遠觀察了一會，發現這人收皮子時總是缺斤少兩，還要挑三揀四地壓價。

想到兜里還有福生給的六毛錢，孫明遠轉身離開了收購站。他記得城西有條小巷子，那里有個旺財市，雖然價格不太穩定，但至少比收購站實在。

穿過幾條街道，孫明遠來到一條偏僻的小巷。巷子里三三兩兩站著些人，有的提著籃子，有的背著包袱，都是來做買賣的。他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定，開始觀察周圍的情況。

墻角下昏暗陰涼，兩個中年漢子蹲在墻角，一身麻布衣裳顯得格外寒酸。他們的目光不時掃向路過的行人，像是在尋找什么目標。

孫明遠剛踏進巷子，就感受到了不尋常的氣息。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混合著遠處小食攤飄來的油煙。街道兩旁的磚墻斑駁不堪，墻根處堆積著各種雜物，讓這條本就狹窄的巷子顯得更加擁擠。

那兩人見他進來，眼神交匯了一下，隨即鬼鬼祟祟地靠了過來。其中一個略胖的中年人搓著手，另一個則不停地東張西望，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孫明遠的手不動聲色地按在了腰間的割刀上，指尖輕輕摩挲著刀柄，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突發情況。

“這位爺，別緊張。”兩人連忙后退，露出討好的笑容，“看您面生，想問問要不要換點票子？糧票、油票都有，要是您需要，縫紉機票、電視機票也能搞到。”

胖子一邊說著，一邊從懷里掏出一疊皺巴巴的票據，小心翼翼地展示給孫明遠看。那些票據已經泛黃，邊角都磨損得厲害，但仍能看出上面清晰的印章。

“暫時不用。”孫明遠淡淡開口，目光在那些票據上掃過。

兩個票販子見他不感興趣，也不強求，縮回墻角繼續蹲著。孫明遠往前走了幾步，又遇到幾個形跡可疑的人搭訕，都是打聽他要不要買票。

如今查得緊，票販子做生意都跟地下交易似的。不過這些人倒是看著還算老實，沒有那種兇神惡煞的樣子。

巷子里人來人往，大多行色匆匆。有推著自行車的，有挑著擔子的，還有抱著孩子的婦女。孫明遠注意到，這些人經過票販子時都會不自覺地加快腳步，顯然對這些人避之不及。

轉過一個彎，前面出現了一家錄像廳。破舊的門面上掛著一塊褪色的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工人文化影院”幾個大字。門口的墻上貼滿了電影海報，有些已經破損，邊角卷起。

孫明遠眼前一亮。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錄像廳門口，幾個年輕人正倚在墻邊抽煙。煙霧繚繞中，其中一個瘦高個特別顯眼。他穿著一件黑色長外套，領子豎起，梳著當紅的錫紙燙，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不時打量過往的路人。

“狐生，還有貨嗎？”孫明遠走過去問道。

那瘦高個愣了一下，警惕地打量著孫明遠：“認識？”他的手不自覺地往懷里摸了摸，似乎在確認什么東西。

“前幾天在影院瞧見，聽說你這兒什么貨都有。”孫明遠壓低聲音說道。

狐生瞇起眼睛仔細打量了孫明遠幾眼，見他確實面熟，這才稍稍放松：“那是那是，整個縣城，就數我這兒貨最全！”

他左右看了看，確認周圍沒人注意這邊，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外套。外套內側縫制了許多小口袋，里面掛滿了香煙：“紅梅花九分一包，長白山八分，還有鐵鍬煙、新農村、東北紅...雙龍也有。”

孫明遠暗暗點頭，這狐生果然有門路。這年頭煙可都是稀罕物，特別是雙龍這種高檔貨，一般人想買都買不到。

“價格怎么說？”孫明遠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鐵鍬煙一毛四，長白山八九分，東北紅四毛八，雙龍最貴，兩塊三一包。”狐生報價時壓低了聲音，生怕被別人聽去。

孫明遠心里盤算著，他這次來就是為了買煙。這年頭去收購站辦事，沒點煙可不行。特別是那些主任、站長，沒兩包好煙都說不上話。

寒風凜冽，孫明遠裹緊了身上單薄的棉衣，踏著積雪走在小鎮的街道上。路邊的積雪被來往的行人踩得坑坑洼洼，凍得發硬。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他下意識摸了摸懷里的皮子，這可是他花了好幾天蹲守才得來的獵物。獾子和野狼的皮子在這個季節最是值錢，但收購站的林師傅出了名的刁鉆，沒點門路根本賣不上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