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慧西看著林巧云,眼里滿是欣慰。
她站起身,拍了拍圍裙上的面粉:“行了,先把飯做好吧。”
林巧云看著大舅媽司慧西的神情,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猶豫。
她知道,大舅媽心動了。
這幾次她帶來的雞鴨肉食,確實讓大舅一家眼饞不已。
每次看到小侄子小侄女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大舅的眼神都會不自覺地柔軟下來。
可大舅這人實在,寧愿自家吃不上,也不愿意占外甥的便宜。
這樣的性格,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里,既是優點也是困境。
“巧云啊。”司慧西搓了搓粗糙的手掌,眉頭緊鎖,“你還是要小心些。前兩天就聽說河集抓了個投機倒把的。”
林巧云聽著,心里暗自嘆息。
計劃年代的消息傳播就是這么慢,就連一個河集發生的事,都要好幾天才能傳到各個農業社。
她不由得想起秦巧芬跟她說未來的事,那丫頭總是興奮地嘰嘰喳喳:“你知道嗎,某某明星昨晚宣布分手了!”
“這么快就知道了?”每次林巧云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當然啦!”秦巧芬得意地揚起下巴,“要不是我睡得早,分手通告一出來就能知道了。現在的消息,都是秒傳的!”
回到現實,林巧云看著屋里的土墻,想到這個年代連府城的報紙傳到這里,都得一兩周時間。更別提其他省份的消息了,那簡直就像是天邊的云彩,遙不可及。
就像養鴨子這事,人家生產隊都養了好幾年了,他們這兒今年才聽說。
消息的滯后,讓很多機會都白白溜走了。
林巧云琢磨著,既然他們農業社都開始養鴨子了,小竹坑應該也快了。
雖然是不同的生產隊,但都在楊柳鎮管轄下,消息總該靈通些。
“大舅。”她輕聲開口,語氣里帶著試探,“要不咱們別做生意了,養雞養鴨怎么樣?”
說這話時,她想起未來的“土雞”有多珍貴。
那些快出欄的肉雞便宜得很,二十來塊一只,可土雞卻總是供不應求。
城里人寧愿多花幾倍的價錢,也要買到正宗的土雞。
只是她自己養雞有顧慮,萬一雞鉆進廚房在灶臺上下蛋,那可就麻煩了。
與其冒這個險,不如讓大舅家來養。
“大舅,大舅媽。”林巧云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你們知道嗎?我們在河集賣燒餅,就是靠著大隊長家的鴨蛋便宜,才能賺到錢的。”
蔣富貴坐在一旁,聽了直皺眉。
他這人最忌諱做生意,從前蔣家也闊過,到了他這一輩才敗落。
所以在他看來,安分守己種地才是正經。
可現在不同了。有了小外孫,知道女兒在婆家過得苦,他這當爹的心里不是滋味。
看著女兒瘦削的臉龐,蔣富貴的心一陣陣發緊。
“要是讓養,那肯定養。”蔣富貴松了口,粗糙的手指在褲腿上來回摩挲。
林巧云見狀趕緊解釋:“其實國家從來沒說不讓養,就是不能占集體便宜。給集體養的話,數量都不限制的。現在很多農業社都開始養了。”
“要不讓建民去打聽打聽?”司慧西提議,眼里閃過一絲期待。
“讓青松一起吧。”林巧云點點頭,“他經常跟知青們看報紙聽廣播,能幫著說話。”
兩個年輕人騎著自行車就往大隊長家去了。
趁著他們去打聽消息的功夫,林巧云幫著大舅媽收拾院子。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凈。角落里堆著幾捆柴火,墻根下種著幾棵辣椒。
大舅媽一邊掃地一邊說起往事,說起當年蔣家還在的時候,院子里養了好多雞鴨。
那時候日子過得紅火,誰能想到后來會...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
林巧云看著大舅媽佝僂的背影,心里一陣酸澀。
她知道,大舅媽是在為當年的事懊悔。
要是當時能看得遠些,也許現在的日子就不會這么難。
蔣建民和青松還沒回來時,飯菜已經做好了。
新米飯松軟香甜,蘿卜絲清爽可口,曬干的茄子用雞油一炒,香味四溢。
但最吸引人的,還是那罐瓦罐煨雞湯。
雞肉和香菇在瓦罐里慢慢燉煮,濃郁的香氣在灶膛里醞釀。
灶膛里的火光映照著瓦罐,將它染成暖暖的紅色。
司慧西小心翼翼地用鐵鍬把瓦罐鏟出來,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什么珍寶。
“巧云,快嘗嘗。”司慧西端著一碗黃澄澄的雞湯走來,臉上的笑紋像陽光下綻放的花朵。她小心翼翼地將碗放在林巧云面前,生怕灑出一滴。
林巧云雙手接過碗,熱氣騰騰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鉆。
湯色金黃,油花點點,幾片青蔥漂浮其上,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阿翠這月子坐得好啊,雞湯都喝上第二回了。”司慧西一邊給蔣阿翠盛湯,一邊絮叨著,眼角的皺紋里盛滿了慈愛。
她不停地給每個人添湯加菜,生怕誰吃不飽。
蔣富貴從柜子深處摸出半瓶白酒,酒瓶上落了一層薄灰。
他給鄭承業倒了一杯,笑著說:“這可是去年過年的酒,平時都舍不得喝呢。今天高興,咱爺倆喝兩盅。”
“岳父,我來倒。”鄭承業連忙起身接過酒瓶,態度恭敬。
他的手有些粗糙,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
林巧云一邊喝著雞湯,一邊聽著眾人的談笑。
然而,這溫馨的氛圍很快被打破。
蔣建民和青松回來時,兩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蔣建民的眉頭緊鎖,青松的嘴角也微微下垂。
“大隊長說養殖任務挺重的。”蔣建民端起碗,喝了一口雞湯,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似乎在思考什么。
青松放下手中的東西,接過話頭:“要養一百只雞,要送八十多只,還得保證成活率。”
他的聲音有些沉重,帶著幾分無奈。
這話一出,屋里的歡聲笑語戛然而止。
眾人的臉上都浮現出擔憂的神色,連剛才還熱氣騰騰的雞湯似乎都涼了幾分。
“那要是雞死了咋辦?”司慧西放下手中的碗筷,擔憂地問道。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眼神中透著焦慮。
林巧云看著眾人憂心忡忡的樣子,想起趙大力家的養殖場,試圖緩解氣氛:“其實也沒那么可怕,我看趙叔家養得挺好的。他們用的是新式養殖法,成活率挺高的。”
但她心里清楚,養殖絕非易事。
雞要吃食,要防病,還得圈養,每一樣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更何況,現在的天氣多變,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損失。
司慧西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兒子,眼底閃過一絲迷茫。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似乎在計算著什么。
家里還背著債,要是養雞賠了,怕是連飯都吃不上了。
蔣富貴放下酒杯,長嘆一口氣:“這事兒得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