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實
- 參兩書軒
- 八更柳
- 3228字
- 2025-05-15 20:00:00
時空在這一瞬間驟然停止。
葉謹川眼神中充滿緊張與恐懼,他猛然伸出僵直的手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將我狠狠推翻,我的脊背與后腦勺重重撞擊在粗糙的磚地上,發出一聲沉悶而痛苦的回響,與高空墜落的花盆破碎于地面的刺耳聲響交織在一起。
撞擊后的眩暈,使我的耳腔中充斥著電磁波的尖銳嘯叫,視線變得模糊而渙散。我掙扎地想從地上爬起,踉蹌的身軀最終徒勞倒地,渾身僵硬,視線正對著葉謹川滿泥濘的臉。
四周散落著各式各樣的花盆碎片,混雜著泥土與凋零的紫色鳶尾花。葉謹川一動不動躺在當中,頭發被泥土覆蓋,還裹著幾朵綻放的鳶尾花,鮮血從發間緩緩流出,滋潤著干燥的泥土。
路人聞聲蜂擁而至。
穿豹紋襯衫的發廊老板娘蹲在我身旁,就見她嘴唇飛快上下開合,雙手在我眼前晃動。我聽不清,只能眨眼證明自己還活著。她見我不言語,又拿起手機開始對著我和葉謹川拍視頻。屏幕反光的瞬間,我看見了葉謹川的喉結突然抖動,嘴角涌出暗紅血沫。
佩戴大金鏈子的壯漢顫抖著手指試探葉謹川的鼻息,看他的表情,那小子應該還活著。一旁的外賣小哥很不耐煩地推開壯漢,嘴里罵罵咧咧,不停地從自己身上撕扯下布條,迅速給葉謹川頭部進行止血。
悶雷在云層深處翻滾,暗涌著陣陣閃電。在驟亮的一瞬間,葉謹川的眼睛正緩緩向我看來,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
第二聲悶雷后接踵而至,他的手指突然痙攣般顫動,像是要向我爬來。外賣小哥似乎并沒有發現葉謹川的異樣,對著電話那頭喋喋不休。
暴雨在第三聲炸雷中傾瀉如注。冰雹般的雨點砸在周圍商店的雨棚上,奏出密集的鼓點。圍攏的人群四散而逃,發廊老板娘尖叫著護住發型跑開,壯漢的鱷魚皮鞋踩著血水狂奔其后。?
外賣小哥將身上的外套蓋在葉謹川頭部,他跪在血泊里,緊緊按住葉謹川的頭部,防止他流血過多而死。我見他嘴唇一張一合朝我喊著什么,可我的耳膜被雨水的轟鳴填塞,什么也聽不見,只看見他腕表秒針在血色中跳動——和葉謹川頸動脈微弱的搏動漸漸趨于同步。?
閃電再次撕裂夜空,鳶尾花的花瓣在暴雨的沖刷下四散飄零,隨著泥濘的雨水,從我的眼前飄過。雨水的冰冷感很快滲透至骨髓,原本稍有恢復的視線,又開始朦朧不清。
內心的恐懼油然而生,喉嚨似被雨霧中幻化出的魔抓牢牢掐住,我似能再次看見惡靈從葉謹川的身體里緩緩飄出,貪婪地吞噬著我的意識,逐漸將我拖入黑淵。?
這一次,我沒有抗拒,任由意識渙散。
像是夢醒時分,消毒水的味道慢慢充斥鼻腔,“滴——滴——”的監控儀規律地響起。我意識到,自己此刻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我緩緩睜眼,視線依舊模糊不清,但能夠感受到有兩個人慢慢在湊近。一個人用他的大手在我面前不停地揮動,另一個人則小聲責備,怪他眼花——我聽的真切,那兩人是我爸媽。
白色病房內的光線刺眼而冰冷,我調整了許久才逐漸看清眼前的事物。兩個人皆是一臉疲憊,灰青色的臉上似乎多了幾道細紋。老爸胡子拉渣,頭發油膩且凌亂,老媽更是一改往日的端莊優雅,原本披散的卷發用鯊魚夾隨意盤在后腦勺,眼瞼通紅,血絲布滿眼白。
“你看,我就說阿離醒了吧!”老爸像個興奮地孩子,揮舞著雙臂,踉蹌地跑了出去,走廊里回蕩著他喊醫生時沙啞的聲音。
老媽坐在床邊,激動地摩挲著我的手,時不時讓我觸摸她干涸的臉龐。她的手指冰涼,眼眶里的淚珠倔犟地打轉,顫動地嘴唇掩飾不住她悲喜交加的情緒,“我的小阿離,我知道你現在能看見了,對不對?那你能聽見媽媽說話嗎?”
我機械式地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沙啞的“嗯”。可能昏睡了太久,這一聲響,仿佛緊繃的喉嚨里吞下了釘子,撕扯著聲帶,讓我不由皺眉。
老媽的神情顯得更加激動,臉上的擔憂散了許多。“是不是渴了?也是,睡了那么久了……”她給我倒了杯溫水,讓我用吸管一點一點地慢慢喝。
“既然能看見,就說明身體機能在慢慢恢復。”
一個溫柔而沉穩的聲音打破了我喝水的節奏。轉頭看去,那人推門進來時,白大褂下擺微微揚起,帶進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他個子得有一米八五往上,肩寬腿長的,白大褂愣是被他穿得像時裝周走秀。金絲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鏡片后的眼睛微微彎著,看人時總帶著點笑模樣。?
“最好先用勺子少量喂取,不要用吸管。”他一邊說一邊自然地接過護士遞來的查房記錄,筆尖在紙上沙沙劃過。說話聲音又輕又穩,像是深夜電臺里那種讓人安心的主持人。我爸原本擰成疙瘩的眉頭,聽著他解釋“輕微腦震蕩的恢復周期”慢慢松開了,如釋重負。?
男醫生的姓很生僻,姓“厙”,名“樞衡”,給人的第一印象很不錯,正氣凜然。可我總覺得哪里不對,這個人的眉眼間為何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正當我陷入沉思時,衣服被輕輕拉扯的感覺讓我猛然回神,隨之而來的是細微的責備聲:“別看了!口水收收!”
我慌忙收回視線,假裝自己在發呆。
厙樞衡輕咳了一聲,打破了剛才尷尬的局面,“現在感覺怎么樣?”
“川子呢?”我很自然而然地接話道。雖然腦袋里一片空白,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這么問,但葉謹川的生死問題牢牢地扎在我心里,看見醫生,如同看到了答案。
話音剛落,他們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同程度的緊張與不安。隨即又用眼神偷偷交流,似乎在找一個合理的理由,逃避我的問題。
老媽牽強地在臉上擠出笑容,慣常地將碎發別至耳后的動作,此刻卻顯得笨拙不堪,一縷發絲與珍珠耳釘纏繞在一起,猶如我的問題像個死結般困擾我心。她輕柔地摸著我的頭發說道:“阿離,厙醫生在問你,現在感覺怎么樣?如果還覺得頭暈,那就躺下再睡會兒,也許是坐了太久,還得多躺躺才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種不好的感覺襲上心頭,但又很快被我的直覺否定。我怔怔地盯著老媽試圖掩飾的眼神,冷冷地說道:“你的意思是……他已經死了?”
眾人沉默,可我覺得他們并不是在默認葉謹川的死亡,而是在暗示著另外的問題。難道之前都是夢境,我一直沉浸在夢魘中?
不對。如果我從一開始就處于夢魘中,現在才清醒。那么,我到底是為什么住院?我為什么那么想知道葉謹川是死是活?葉謹川又是誰?我跟他是什么關系?眼前的四個人為什么如此緊張的看著我?
記憶猶如一艘孤舟,游蕩在茫茫無際的大海里,寂靜,空白,如同我從未在世間留存過痕跡。
隨著監控儀發出聲音的頻率逐漸加快,厙樞衡突然抓住我的肩膀,試圖阻止我繼續深入探究,眼神不似剛才般溫柔,更多的緊張,“游離,記憶需要慢慢恢復,如果強制思索,只會讓你的身體更加糟糕。”
“所以,你能告訴我川子的情況,對不對?”我反握住他的手,滿眼期待。
他松開了我的手,態度堅決地拒絕了我的詢問,只是一味的讓我不要再想。
隨著我心中的煩躁感怒竄,監護儀發出尖銳警報。我猛然起身,迅速奪取他別在白大褂表袋中的鋼筆,將筆尖對著自己的頸動脈,盯著他鏡片后的瞳孔沉聲道:“醫生的職責是救命,您現在正在謀殺我的清醒”
“阿離!快把筆放下!”老媽尖叫出聲,就要上前奪筆,但見筆尖已刺破皮膚,血液慢慢滲出,僵在原地,不敢貿然上前。
老爸一把將老媽護在懷里,急聲勸慰道:“不讓你多想,是為著你……不要!”
一個“好”字還未出聲,我倔強地將筆尖刺入皮膚。此刻的我毫無痛感,只覺得心如同這筆尖般冰涼刺骨。
“葉謹川好得很!他為了救你,被高空墜落的花盆砸傷……”
“夠了!”厙樞衡高聲怒喝,試圖阻止老爸繼續說下去。
與此同時,原本已拔出些許的筆尖再次刺入皮膚,鮮血順著脖頸流下。父親的聲音變得劈裂:“索性……索性都避開了要害,第二天人就醒了。當時你很開心,可沒多久就暈了過去。醫生說你情緒波動太大導致的,但你因此昏睡了三天……”
老爸說的每個字都像針尖挑動著神經,記憶碎片在腦溝回里重組——花盆墜落的慢鏡頭、葉謹川痙攣的手指、汽車撞擊自行車、外賣小哥對著手機罵罵咧咧……出事時的場景與夢魘不停地交織在一起在眼前,鎖鏈摩擦金屬產生的刺耳聲掩蓋了老爸后面說的話。我的意識不受控制地在兩個場景中穿梭、重疊,最終都停在葉謹川滿身是血地躺在我面前。
我捂住頭,強迫自己從這樣的漩渦中逃脫。我能感受到周圍的人不停地叫喊我,試圖將我從思緒中喚醒。可我無法抽離,那種神經撕裂地感覺充斥著整個顱腔。
隨著一聲“鎮定劑!”,僵硬的身軀逐漸癱軟,視野渙散黑暗,直至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