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的尖嘯聲撕裂了清晨的靜謐。海麗倏地睜開雙眼，六點三十分，窗外仍籠罩在鉛灰色的晨靄中。她摸索著按下鬧鐘，指尖觸到手機屏幕上那個刺眼的數字——23條未讀工作郵件。她閉眼深吸一口氣，將手機重重反扣在床頭柜上。

在床褥間掙扎了仿佛一個世紀，這個卑微的社畜終于蠕動著爬起身。三人合租的老舊公寓里，衛生間是每天清晨的第一戰場。租金平攤固然劃算，但若錯過“黃金時段“，等待她的將是令人窒息的排隊場面。

今天她分明拔得頭籌?？僧斪隈R桶上時，衛生間的門突然被猛地推開——楊楊風風火火闖了進來。

“楊楊！我還在用衛生間！“海麗慌亂地拽緊睡衣下擺。她明明起了個大早，卻因一時疏忽忘了反鎖。

楊楊已經擠到洗手臺前，電動牙刷在嘴里嗡嗡作響?！皩氊悇e見外嘛~“她含糊不清地說著，牙膏沫噴濺在鏡面上，“該看的早看光啦！我趕七點半的火車，就借半邊洗漱臺~“她歪頭沖海麗眨眨眼，“我保證只洗漱，絕對不偷看你如廁~“

海麗漲紅著臉捂住眼睛。深知這個瘋丫頭絕不會退讓，她只能蜷在馬桶上發出一聲哀鳴：“這都什么魔幻早晨...“

海麗是個有點小小迷信的人——用她自己的話說，叫“大事唯物，小事唯心“。買房置業、升職跳槽這類人生大事，她從不求神問佛；可手機里的星座運勢、晨間塔羅，卻總讓她忍不住多看兩眼。今早衛生間那出荒唐戲碼，在她心里已然成了今日運勢的兇兆。

“該不會真要倒霉一整天吧......“她嘀咕著，連早餐都顧不上買，匆匆跨上自己的小電驢。這輛電動車是她咬牙全款買的——公司雖然給回收員配車，但電瓶得額外租賃。海麗盤算過，以她的使用頻率，自購比租用那些二手電瓶劃算得多。

今天的目的地不是公司，而是地鐵站。在杭州這種城市，短途靠電驢，長途還得仰仗地鐵。她熟練地將車停在地鐵口附近，小跑著沖進站內。安檢、刷卡、奔向站臺——結果眼睜睜看著前一班列車呼嘯而去，只留下三分鐘的倒計時在屏幕上跳動。

早高峰的地鐵自然沒有座位。海麗擠在人群中，聞著周圍混雜的咖啡和包子味，默默數著站數。好不容易熬到站，卻在出閘時遭遇致命一擊——交通卡余額不足的提示音尖銳地響起。

“嘀——請充值?！?

閘機前瞬間堵成一團，身后傳來不耐煩的嘖聲。海麗漲紅了臉，狼狽地從隊伍里擠出來，沖向人工窗口。充完值再戰閘機時，她幾乎要哭出來：“這哪是水逆，根本是海嘯啊......“

萬幸的是，出站后離目的地并不遠。海麗熟門熟路地在地鐵口掃了輛共享單車，十分鐘后就看到了那棟熟悉的建筑——“陽光健康管理中心“。

這地方的名字起得倒是氣派，實際上就是個裝修考究的社區級體檢中心。整個中心最拿得出手的，恐怕就是那堪比五星級酒店的大堂了。水晶吊燈、真皮沙發，連前臺接待都穿著筆挺的制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高端私立醫院。

海麗今天起個大早，就是為了來取這份該死的體檢報告。要不是公司強制要求，她這輩子都不會踏進這種“一看就知道不騙窮人“的地方。公司和這家體檢中心有合作，美其名曰“員工福利“，實則變相占用員工休息時間——非要她親自來取報告，還得在上班前送到人事部。

“這算什么福利，分明是折磨......“海麗盯著前臺遞來的密封檔案袋，忍不住腹誹。自己的體檢報告，自己卻沒資格拆開看，還得像個快遞員一樣親手送到公司。她突然明白了公司選擇這家體檢中心的真正原因——連快遞費都要從打工人身上省。

“這么大個上市公司，省起錢來連快遞費都不放過?！昂｛惏褭n案袋狠狠塞進包里，轉身時差點撞上一位穿著貂皮大衣的貴婦?？粗鴮Ψ襟@詫的眼神，她只能在心里又哀嘆一聲：“今天果然諸事不宜......“

海麗垂頭喪氣地踏上返程。地鐵里的擁擠程度比來時更甚，她被擠在人群中，幾乎要踮著腳尖才能呼吸。走出地鐵站時，天空偏偏在這時飄起了細雨，冰涼的雨絲像針尖般刺在臉上。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車筐——今早太匆忙，連雨披都忘了帶。

七點五十八分，她踩著點打完卡；八點零五分，終于坐到了工位上。今天她不用再頂著烈日外出回收舊手機了——因為這次體檢意味著她可能迎來升職機會。海麗死死攥著手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等待HR的召喚。

突然，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孫朗來電“的提示，她剛要接聽，又一條消息彈了出來——HR通知她立刻去會議室。海麗咬了咬嘴唇，狠心掛斷電話，抓起體檢報告就往會議室跑去。

“請進?！叭虑瞄T后，里面傳來冷淡的回應。

推開門，兩位身著正裝的HR正襟危坐。海麗注意到會議室里還坐著其他幾位容貌姣好的女同事，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強作鎮定地微微鞠躬：“領導好。“

HR面無表情地接過體檢報告，當著她面拆開翻閱，隨后直接收進文件夾。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卻始終沒有告知體檢結果的意思。海麗的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想問又不敢開口，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海麗接過那份裝幀精美的合同，指尖微微發顫。HR總監推了推金絲眼鏡，露出職業化的微笑：“公司非常看好你的潛力。你在基層的表現有目共睹，這種吃苦耐勞的精神，正是我們轉型做主播最需要的品質?！?

隨著HR逐條解釋，海麗的心漸漸沉了下去。這不是普通的勞務合同，而是一份嚴苛的演藝經紀合約?；A工資只比現在高出20%，卻設置了令人窒息的KPI——三個月內粉絲必須突破30萬，每月至少完成20條高質量短視頻。最可怕的是違約金條款：單方面解約需賠償500萬元。

“這條競業限制是不是太......“海麗指著合同細則剛想提問，就被HR經理打斷。

“公司投入大量資源培養你們，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瞻前顧后，我們還怎么做業務？“HR經理突然收起笑容，把鋼筆重重拍在桌上，“想想那些擠破頭都得不到機會的人。簽不簽，現在就決定?！?

會議室里其他女孩已經陸續簽完離開。海麗盯著合同末尾的簽名欄，眼前閃過自己頂著烈日回收舊手機的畫面，想起合租屋里永遠潮濕的衛生間。她深吸一口氣，抓起鋼筆在合同上簽下名字。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社會并沒有給個人流出太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