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墜入了一個悠長的夢。

夢中，他仿佛攀上了神女峰，與美麗的神女水乳交融，煞是快活。

可突如其來的顛簸，將他拋向半空，隨即又摔入谷底。

然而身體卻瞬間被某種柔軟所包裹，預料之中的痛感并未傳來。

迷迷蒙蒙間，陸明睜開了眼，眼前竟赫然顯現兩座大山。

倘若非要形容，他只覺得波濤洶涌，恰如其分。

“莫不是真到了神女峰？”陸明有些茫然。

隨即，他便發覺異常。

足不能行，手不能動，口不能言，唯有目可以視。

不對，目也不能視，這是在……感知？

稍稍感知一番，陸明驚覺，自己竟變成了一枚……羅盤？

頓時心中叫苦不迭。

前世本是一名苦逼研究生，雖說整日為論文發愁，但總比困頓在這勞什子地方，當這勞什子羅盤好啊！

羅盤約莫半掌大小，不似尋常羅盤有著外盤內盤，外圍僅有一枚潔白玉環。

金絲鏨刻著繁復的花紋，順著玉石紋理將其緊緊箍住。

天池嵌于玉環其中，表面緊扣著一塊透亮琉璃。

透過琉璃，可以窺見天池中央掛著一根懸至半空的磁針。

此刻，這枚袖珍羅盤被一根綴滿銘文的細軟項鏈吊起，夾在俏麗少女胸前，少女襟口透出的體溫正熨燙著玉制底盤。

可少女傲人胸脯偏偏用素白裹布緊緊裹住，唯恐胸口隆起被人看穿。

這倒苦了陸明，逼仄的空間擠得他險些喘不過氣。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似乎無需喘氣……

場面頗有些香艷，但陸明卻苦笑連連。

都不當人了，讓我感受這些做什么！

這少女確實生得一副姣好樣貌，右眼的淚痣為她平添幾分憂愁。

可她的穿著打扮卻是男人派頭，連長發都盤扎起來，藏于帽中。

借著青瓷燈的柔光，少女正手持算盤，提筆計算什么。

陸明細細觀察桌上的書卷，發覺竟是貨物的賬目明細。

“靈稻？靈符？靈器？靈石？”他詫異萬分，“這里該不會是修仙世界？”

環顧四周，陸明只覺稀松平常，毫無仙氣可言。

狹小房間陳設簡樸，僅能尋得見普通家居物什。

若非真真切切感受到身體觸碰的柔軟，陸明只以為，夢還未醒。

少女坐得倒是端莊，只是不知何處傳來的劇烈晃動，總讓陸明頭暈目眩。

怎么會如此搖晃？

“咚咚咚。”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得少女的筆尖一滯，在賬冊之上濺出墨點。

“綺羅。”

聞聲，少女起身開門。

腥咸的海風撲面襲來，陸明這才知曉，此時自己正身處于船艙之中。

難怪搖晃。

他仔細向外感知，海上竟還浩浩蕩蕩的同行著七艘巨大的海船。

八艘大船的船桅上，皆掛著一面迎風飄揚的旌旗，旌旗上的大字龍飛鳳舞——“劉”。

這是一支橫跨大洋的家族海運船隊！

門外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剛毅，此時手中正端著一份餐食。

一塊剛炙烤過的魚肉、一碗淋上湯汁的秈米和幾顆略帶干癟的金桔。

“先吃飯吧。”

男人儀容頗顯嚴肅，見了少女面露柔和。

反觀少女，倒蹙起秀眉。

“爹爹，此番出海倉促起意，雖無太多貨物受損，倘若算上返航消耗與家族抽成，恐怕獲利不足。”

“貨憑風浪貴，不必太過擔心，”男人寵溺般揉了揉少女腦袋，出言寬慰，“昨夜剛過明光島，明日一早便可靠岸。”

“上岸之后，或許便時來運轉了呢？”

“可是......”少女依舊愁眉不展，“細細算來，船上靈稻應當告罄了。”

她指著面前的秈米，“爹爹，這是所剩無幾的靈稻了吧？”

“女兒聰慧，足不出戶便知曉船上諸事，爹爹瞞不住你，”男人笑道，“不過前些時日遇到捕魚船，購得許多魚肉，倒是毋須擔心。”

“我身為船主，與船員同吃同住，有魚肉便足夠，可不能苦了女兒。”

少女反倒埋怨起父親，“爹爹怎能讓女兒獨享？讓別人瞧見，作何感想？”

聞言，男人卻是斂起笑容，顯得有些不怒自威。

“我三令五申，禁止任何人靠近此處，誰敢瞧見？”

面對像是在耍孩子脾氣的父親，少女實在無奈。

父女倆又閑談片晌，男人這才轉身離開。

望著男人離去的背影，陸明在心中暗暗祈禱，別關門，別關門……

他還想再多欣賞些門外風景。

“砰”，大門緊閉。

咦？

陸明這才發覺，自己在艙門之外的感知，并未被阻斷。

似乎身為羅盤的意識，無法用“看”這種常理來理解？

陸明頓感興奮，隨即控制著意識四處飄散。

隨著意識越飄越遠，陸明越發訝異。

我的感知力竟如此強大？

莫說八艘海船的光景早已被陸明盡收眼底，就連海面下大魚吃小魚的場面都清晰分明。

海面之下，預想中遍布兇獸的場景并未遇見，僅感知到些許蝦兵蟹將，陸明有些失望。

“這片海域倒是平平無奇，哪有修仙世界的感覺？”

可當他的意識剛往海底深處探查，陸明立刻察覺到危險的氣息，心中警兆驟起。

海底有什么？

冥冥之中，似乎有著一道道聲音，正朝著陸明言說，似是呼喚，像是哭訴，又或是渴求，抑或是哀鳴。

它，或者該稱之為祂，在與自己交談？

可稍一查探，自己與祂之間，仿佛隔著令人生畏的厚壁障。

陸明只覺著，自己一旦打破，便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頗感好奇，但心中隱隱泛起的不安感，令他不敢再度感知，急忙從海底收回意識，重歸于海面。

隨著對意識的掌控逐漸嫻熟，陸明發覺，自己在海面之上的感知，簡直是無孔不入。

海船船舵旁的數人，應當是主管航向的伙長與負責操舵的舵工，正拿著羅盤比對著航向。

此時太陽西斜，海面較為平靜，可船上的水手沒有絲毫歇息，在總管的呼喝聲中，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船帆、擦洗甲板。

細細聽來負責船桅的亞班與掌管交易的財附之間閑敘，陸明總算知曉，這支船隊自中洲大陸的嶺南劉家而來，滿載著靈符與靈器，漂洋過海前往東隅大陸，與濱海的諸侯國越國換取靈石。

八艘貨船之上，近半數船員來自嶺南劉氏宗族的本家與佃農，其余船員皆是中原之人。

劉綺羅的父親，正是這只船隊的船主，劉氏家族的庶出，劉玄策。

又觀察了片刻，陸明興致怏怏。

為何除了綺羅，其余全是男人？

一群大老爺們，有什么可看的？

隨即，陸明將意識拉遠，向著船隊前進方向極速探去。

不知這東隅大陸是何光景？

他無暇顧及越過了幾座島嶼，直至感知瀕臨極限，一片大陸才出現在意識之中。

這大概就是船員口中的越國吧？

陸明饒有興致地探查過去，突然內心一動。

等等？

折斷的桅帆刺入焦黑的越國碼頭，水手的殘肢斷臂浸在港口血泊之中。

精鐵的箭簇釘滿船只的殘破舷板，市舶司上盡是沾滿血跡的海運貨物。

感知到如此血腥場面，陸明瞬間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