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婦緊緊跪在地上,她的雙腿仿佛被焊在了土地上。
襤褸的布衣滿是泥土,干枯凌亂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有那雙紅腫,充滿驚懼的眼睛偶爾露出來。
蘇萊曼站在她身前,并不那么高大的身形在她的眼中卻仿佛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山峰。
“為何不來我的城堡求見”蘇萊曼的聲音不再是之前的虛弱,而是帶著一種他自己也陌生的威嚴。
農婦的身體猛地一縮,頭埋得更低。
聲音細如蚊音:“老爺,我,我不敢。我怕冒犯了您,怕您,怕您怪罪。”
“怪罪什么?”蘇萊曼驚訝。
農婦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身體打著擺子,仿佛一件無比恐怖的事情即將發生在她的身上。
哭聲又涌了上來,不斷的磕著頭,磕頭如搗蒜,帶著一種深不見底的絕望:“我怕您,怕您懲罰我,懲罰我的孩子,”
“我家老哈克他,他跟隨老爵爺去了海疆城,再也沒有回來”
“我家里沒有糧食,兩個孩子就要餓死了,我,我就想來求求老爺的恩賜”
“但是我走到大門前,又害怕冒犯老爺,害怕被老爺懲罰”
“便想回去,可是走到這里,我一想到,我是那么無能,連魚都不會抓,偷別人家的魚被抓住,受到了一頓毒打”
“我的孩子們就要餓死,便控制不住我的身體,控制不住我的眼淚”
“我不想冒犯到老爺,我,我該死,求老爺饒命,求老爺饒命,我這就走,我這就走。”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每說一句話,身體都會更劇烈地顫抖。
她深知維斯特洛的貴族如何看待他們這些卑微如牲畜的領民。
不過是土地的附屬品,只是牲畜般的存在。
甚至價值都不如一些種類的牲畜。
他們沒有權利,沒有尊嚴,生死全憑領主的一句話。
一個冒犯了領主的農夫,或者僅僅是讓領主心情不好,就可能遭受鞭打,驅逐甚至死亡。
她來這里,本身就是冒著巨大的風險,內心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蘇萊曼沉默了。
他看著這個因為絕望和恐懼而徹底崩潰的女人,內心思緒亂涌。
這是一個冰冷殘酷的分封制社會,等級森嚴,生命如草芥。
他知道她為何如此恐懼,那種對上位者刻入骨髓的敬畏與卑微,是這八千年歷史的真相。
他突然想到,他能夠在維斯特洛世界成為一名小貴族又是何等的幸運,哪怕這個領地一無所有。
卻依然超越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維斯特洛平民。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我不會懲罰你。”
聽到這句話,農婦的身體微微一僵,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依然不敢抬頭。
“尼肯管家。”蘇萊曼轉向身后的老管家,“去糧倉,取兩袋糧食給她。再從家族的金庫里,拿三枚銅板給她。”
老尼肯愣住了,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困惑和不解。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躬了躬身:“是,蘇萊曼少爺。”
他知道家族的糧倉已經空曠到什么程度,積蓄也所剩無幾。
蘇萊曼少爺卻要把僅剩的一點東西送給領地上的一個農婦。
這簡直聞所未聞,能允許她們一家生活在臭堡家族的土地上就是對她們最大的恩賜了!
他嘆了口氣,帶著滿腹的疑問,蹣跚著朝塔樓走去。
蘇萊曼身后的盧深和勞斯林則完全呆住了。
他們作為領主土地上的附農出身,深知領主對農夫的態度。
別說給予糧食和撫恤,就是因為瑣事被毒打、被隨意處置處死都是常有的事情。
剛才盧深鼓起勇氣說了幾句,便已經覺得消耗了自己所有的勇氣,沒想到少爺不僅沒有怪罪他們。
竟然還對一個對他已經毫無價值的農婦家庭施予了恩惠!
他們看著蘇萊曼的背影,眼神復雜,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和一絲無法言說的感激。
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貴族老爺,一個愿意傾聽附農困苦,甚至給予幫助的貴族。
地上的農婦也終于抬起了頭,她的眼睛里滿是淚水和震驚。
抬頭看了一眼蘇萊曼,然后猛地將,額頭不斷重重地磕在地上。
“謝蘇萊曼老爺恩賜!謝蘇萊曼老爺恩典!愿七神保佑蘇萊曼老爺!愿七神保佑蘇萊曼老爺!愿七神保佑蘇萊曼老爺的臭堡家族”她的哭聲不再絕望,而是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感激。
她沒想到,在失去丈夫,自己和孩子們即將餓死。
并準備面臨最終的絕望時刻時,竟然能得到領主老爺如此大的仁慈。
兩袋糧食,三枚銅板,挽救她和孩子免于饑餓,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恩賜。
本來,她在放棄求助領主老爺時。
這次回家本是準備溺死兩個孩子后再跳河自盡,帶著自己的孩子們免于饑餓的疼苦去與自己的丈夫團聚。
“起來吧。”蘇萊曼平靜地說。
農婦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手忙腳亂的手腳并用爬起來,站在一旁。
身體仍然因為長時間跪下,雙腿血液失去流通,而失去知覺,東倒西歪的同時又激動和感激的不斷顫抖。
蘇萊曼看著她,又看向盧深和勞斯林,心中做出了決定。
在維斯特洛中,他需要活下去,需要力量,他的領地太小,領民太少,必須用另一種方式去統治他們。
而這些被他救助和庇護的領民,他們的忠誠,或許是他可以倚仗的基礎。
他們雖然貧窮弱小,但若是能凝聚起來。如此想著。
“盧深,勞斯林。”蘇萊曼看向他們。
“在!老爺!”兩人立刻挺直了腰板,激動的大聲對著蘇萊曼應道。
“跟著老爵爺出征的農夫們,除了你們,都戰死了。”蘇萊曼的聲音低沉,“你們是為了我的家族而戰斗,他們是為了我的家族而戰死的。”
兩人低下頭,眼中閃過淚花。
“老尼肯回來了。”蘇萊曼看到老管家抱著兩袋干癟的糧食,手里捏著幾枚銅板,一臉肉痛地走了過來。
他拿著東西,遞給農婦:“拿著這些,記住,這是你們欠臭堡家族的,給我記住蘇萊曼少爺的恩德!”
農婦接過糧食和銅板,再次跪下道謝。
“愿七神保佑蘇萊曼老爺!愿七神保佑蘇萊曼老爺!愿七神保佑臭堡家族!蘇萊曼老爺一定會有好報的!”
蘇萊曼讓她先回去,然后轉身看向老尼肯,臉上表情嚴肅:“尼肯管家,立刻去辦三件事。”
“第一,清點家族里所有剩下的糧食、錢幣、武器、鎧甲,牲畜和農具,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包括生活用品,全部列一個清單出來!”
蘇萊曼說道:“要最詳細的清單。”
“是,蘇萊曼少爺。”老尼肯應道,雖然不理解為何要如此詳細清點,但還是答應了。
“第二。”蘇萊曼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沉重的口氣:“統計所有跟著我父親去海疆城參戰的農夫的名單。他們的家庭,每個家庭都要給予撫恤,如果家中還有男性青壯年可以維持生活的就少給予,如果是失去唯一的男性青壯年的,只有婦孺兒童的就要多給予。”
“第三,盧深和勞斯林你們把你們的裝備帶齊全,去到村莊里,幫助老尼肯發放撫恤,誰要是敢搶奪,誰要是敢欺辱為我家族戰死者的家庭,就把他的手砍下來釘在所有人看的見的地方!”
老尼肯聽到第二件事,臉上的驚慌更深了。“蘇萊曼少爺,少爺,您這是要做什么啊?”
“我要知道,”蘇萊曼看著遠方的天空,語氣緩緩,“有多少因為我的家族而失去依靠的家庭。幫我計算,需要多少糧食和錢幣,才能讓這些家庭,至少在我的手中不至于餓死。”
聽到這句話,老尼肯徹底愣住了。
他的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說出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滿臉都是不理解。
他活了一輩子,見過無數領主,從未聽過有哪位領主會如此關心領民的死活。
甚至不惜動用家族僅剩的財產去“撫恤”那些死了的附農家庭。
這簡直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甚至在他看來,這是完全不必要的行為,是對家族財產的巨大浪費!
要知道維斯特洛的領民可沒有人權。
只要領主想可以隨意打殺,甚至可以享有“初夜權”的權利,可以隨意強取豪奪領民的妻女
領主征召農夫參戰是他們的義務而不是他們的權力,這是寫在七國律法之中的!
農夫死了,他們的家人自然會想辦法,哪怕餓死,這是他們的命。領主為何要管這些?
盧深和勞斯林聽到蘇萊曼的命令,對視一眼,眼中充滿了震撼和感動,這位年輕的領主。
和他們所聽聞、所見過的任何貴族都不一樣。
蘇萊曼沒有理會老尼肯的困惑,他的目光銳利而堅定。
他知道自己現在面臨的是一個巨大的困境,貧困、弱小、孤立無援,更有一個即將到來的可怕未來。
但他同時也知道,在這樣一個世界中他不能只依靠自己。
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他必須有一群緊密團結在他身邊的人,唯一的希望,或許就藏在這些看似卑微的生命里。
他需要收攏人心,需要建立信任,需要讓這些即將遭受浩劫的領民看到一絲希望,并愿意為了這希望而追隨他。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要建立的第一個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