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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苦塵頭陀,詔獄之變(4.9k)

京城兩百里外,無憂山莊。

自梅雪松死后一段時間,此地一直無主。

但今日不同。

一個魁梧身影端坐大堂主位,他一身黑衣,長發披散,頭戴鐵戒箍,脖子上掛著十八顆漆黑佛珠,一副頭陀模樣。

他雙目幽深,五十來歲,面上帶著苦相,

但堂內眾人沒有一個反對他坐在主位,反而神色極為恭敬。

其中一名女子往前一步,聲音中帶著凄涼,道:“法王,如今青州分舵全滅,京城這里,梅雪松連帶一個舵主,數個香主,包括圣女,全軍覆沒,我等該何去何從,還請法王指示。”

主位上,正是當今白蓮教四大法王之一的苦塵頭陀。

苦塵頭陀沒有說話,只是靠在椅背,神色淡然的打量眾人。

有個中年男子站了出來,他背后交叉背著一刀一劍,氣勢不凡。

他掃了一眼堂中眾人,然后眼神落在了先前發問的女子身上,道:“梅雪松妄自尊大,連帶教中無數高手因他一己之私喪命,實在是死不足惜,白躍鯉,日后你跟在我等身邊就是,還怕報不了你兄長白舵主的仇么?”

“再說了,此事都是梅雪松一人之過,只要你們誠心悔改,教內是不會追究你們的。”

白躍鯉容貌艷麗,一身紅裙,長發及臀,身姿妖嬈,腰間插著一只玉笛。

她眼中帶著微微水汽,看也不看那人,眼神直直落在苦塵頭陀身上,“法王,我無憂山莊眾人盡皆心系教內,這些時日來提心吊膽,生怕哪天朝廷的人就來了,多年苦心經營毀于一旦。”

她說完,眼淚就流了下來,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苦塵頭陀神色依舊淡然,沒有半點變化,他端起茶碗,淺啜一口,只覺得這梅雪松極會享受。

也不知道這老小子這些年在京城附近,搜刮了多少財富。

苦塵頭陀看著茶湯,心中譏諷一笑。

背刀負劍男子,見白躍鯉沒有理他,卻也不急,只是慢慢欣賞白躍鯉的容貌身姿,他又笑了聲,道:“只要你聽話,無憂山莊自然能保全。”

“魯擎天,你雖然境界實力在我之上,但此地是你說了算么?一切聽候法王發落。”

白躍鯉冷聲道。

魯擎天也不在意,只是雙手抱胸,一笑置之。

一個沒有任何倚靠的女子,偏偏又生的這么漂亮,性格還這么倔強,他是真的覺得有趣,就是不知,她在床上是否還是這么倔。

還好苦塵法王不愛女色,不然他也沒什么機會。

他又繼續欣賞白躍鯉的臉。

此時白躍鯉梨花帶雨,但心中卻一片平靜,她知道,梅雪松一死,這無憂山莊自然會有人來接手,只是沒想到是苦塵頭陀。

白蓮教四大法王,除卻被囚的孟海,其余三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卻不知道為何這苦塵頭陀會來此地。

堂中除了她二人說話外,其余的數人也開始竊竊私語。

苦塵只是飲茶,好半晌后,他才說道:“梅雪松為了一己之私,連帶數位好手喪命,確實是萬死難辭其咎。”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苦塵繼續說道:“你想要為你兄長白舵主報仇,也想救出圣女,卻也不是沒有機會。”

“你知道殺害你兄長之人是誰么?”

白躍鯉聽得這話,直接回道:“知道,錦衣衛百戶,陳境安,如今他聲名大振,怕是沒有人不知道。”

“可是此人是錦衣衛中的紅人,我等沒有絲毫機會出手。”

苦塵微微一笑,“現在有了。”

他繼續道:“就在不久前,有人送來一道消息,我們得知,陳境安如今正在詔獄里。”

“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們知道了孟海具體關押的位置。”

場中眾人精神一振。

莽金剛孟海,此人全勝之時,實力還在苦塵之上。

白躍鯉眼睛亮了起來,道:“法王已有辦法?”

“不錯,不止孟海,還有圣女姚元鳳。”

苦塵放下茶碗,緩緩直起身來,神色中也帶著一抹笑意。

“只要安排得當,我們不但能殺了那錦衣衛,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還可以救出孟海與圣女,到時候,教內實力大增,還怕做不成大事么?”

這時候,一個頷下三縷長須,模樣有七八分像老鼠的瘦小中年人笑道:“法王,你就說我們什么時候動手吧?”

“不急。”

苦塵站起身來,從寬大袖袍中掏出一只比壁虎大不了多少的四足小獸。

“這叫土守宮,是千機樓最新機關之一,其牙齒能咬破寒鐵。”

眾人再看,苦塵手中物件確實是機關,牙齒閃爍冰冷光澤,看起來有切金斷玉之能,唯獨眼睛少了幾分靈動,但是通體模樣實在是太像守宮了。

眾人大感驚異,卻沒有問千機樓為何愿意給出這東西。

“白香主,你曾經學過苗疆蠱術,晚些時候,能有大用。”

苦塵一一講述他的安排。

眾人眼神越來越亮。

……

詔獄第三層。

一連三日,陳境安都雷打不動前往詔獄休息,要么閑逛,要么練功。

“沒有人打擾的日子實在是太舒服了。”

他偶爾在詔獄第三層聽秦錯和孟斷講機關術,從兩千年前能帶人到空中飛行的機關獸,再到和人沒有什么分別的機關偃甲。

陳境安大開眼界。

他實在是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的機關,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簡直和他前世看的一部動漫里,和墨家機關做的不分上下,甚至還要強上一分。

“有趣,有趣,不知道我何時能見到如此神奇的機關?”

陳境安感嘆道。

劍眉星目,溫和有禮的秦錯笑了笑,道:“墨家機關聞名于世,天下間不知多少人對此趨之若鶩,但始終難得一見。”

“陳大人不同,若是有機會,或可來我墨家在江南的天工坊一觀,我親自帶大人看看我墨家的杰作。”

說到杰作二字時,這個一直溫和的年輕人,臉上也不由帶著一些驕傲。

墨家機關,自然是有令人驕傲的資本的。

年少一些的孟斷也笑了起來,道:“就是不知道小師姐這段時間又弄出什么名堂來,不久前她說要帶人飛天,結果沒飛多久就從天上掉下來,還好沒砸到人。”

秦錯聽到小師姐的名號,也搖頭笑,他對陳境安解釋道:“我這小師姐年齡最小,入門最晚,卻天資最高,師父便讓她排在所有人之前,可是大師姐這三個字又叫不出口,只好叫她小師姐了。”

陳境安聽得有趣,從墻邊桌上,倒了杯酒,遞給秦錯,道:“那說好了,到時候我去江南,你可一定要帶我見一見墨家杰作。”

“這是自然。”

秦錯接過酒杯,一口飲盡。

孟斷說道:“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秦錯剛想阻止,卻發現陳境安已經把酒杯放在了孟斷手里。

他告誡道:“就這一杯。”

孟斷手一擺,“知道了。”他一口飲盡,然后臉上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

陳境安笑笑,道:“這可是二十年陳的竹葉青,酒量不好的,一杯也就醉了,孟少俠,你還好么?”

孟斷一聽到少俠這兩個字,忽然豪氣頓生,大手一揮,道:“再……再來一……”

還沒說完,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秦錯給他披上自己的外衣,然后給陳境安倒了一杯酒,“外界盛傳,陳大人兇名遠揚,都快要到了無惡不作的程度,這幾日相處下來,才發現不是如此。”

陳境安看著此人眼睛,秦錯目如朗星,帶著點點微光。

他笑笑沒說話。

墨家走出來的少年郎,武學修為不錯,機關造詣極高,卻沒見識過真正的他。

不過這幾日相處下來,他也知道,秦錯雖然儒雅寧靜,心中卻自有一股豪氣。

陳境安沒接話,反而問道:“話說,為何會是你二人來此看管詔獄核心機關?”

秦錯沒隱瞞,他說道:“其實是師父他老人家嫌麻煩,就將這陣法核心留給了連百川大人,只是每月需要維護一二,他不管后,就將我二人引薦來此,這活也輕松。”

“難怪了。”

陳境安和秦錯二人一邊聊一邊飲,說到興起時,秦錯甚至講起了自己小時候的故事。

時間很快,陳境安看到刻漏差不多到了戌時,便起身告辭。

剛到二層,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吵鬧聲音,陳境安停下腳步,站在黑暗里。

油燈下。

馬良才用粗大的手指指著一人,搖頭道:“陶二郎,你真是死性不改,還想找我借錢?”

陶二郎胡子拉碴,滿面憔悴,眼睛里布滿血絲,他說道:“是幫忙,不是借錢。”

馬良才一愣,“有什么區別?你那次借錢不是找我說要我幫忙?”

陶二郎一搖頭,身上就傳來一股酒味,惹得馬良才皺眉,陶二郎道:“你知道我是世襲,我從我爹那里得來的總旗,一輩子都是看詔獄,我想換個活法。”

“所以你去賭?”

“先前是我不對,但這次,我想送你一場機緣,也想求你一件事。”

馬良才頓時笑了,“你有什么機緣?要不是看在老子和你是十幾年的兄弟,我會給你借這么多錢還不要你還?你跟我談什么機緣?”

陶二郎渾不在意馬胖子唾沫四濺。

他抹了抹臉,平靜問道:“白蓮教算不算機緣?”

馬良才怔住了。

隨即,他面色陰沉下來。

“你今天但凡敢說一句,你收了白蓮教的好處,老子今日就陪你一起死。”

馬良才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但其中蘊含的殺意,就連隱藏在暗處的陳境安都能清晰感知。

陶二郎苦笑一聲。

“我在你心里,居然是這種人么?也是,這么些年下來,你還能幫我,已經是看在多年情分上。”

“我知道,你發妻死在白蓮教手中,跟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你實在不該懷疑我勾結白蓮教。”

馬良才沒有說話,他一雙眼睛死死盯在陶二郎臉上,想要將他看穿。

陶二郎鮮紅血絲遍布眼睛,仿佛隨時都能滴出血來,他呼了口氣,說道:“前幾日有人找到我,說只要讓我幫他辦一件事,就將之前的賭債,和我賭輸的婆娘一并還我,除此之外,還給我一大筆錢。”

“陶,二,郎。”

馬良才一字一頓,幾乎要咬碎牙齒。

陶二郎垂眸看著兩個人的腳尖,繼續道:“這件事就是讓我告知他們姚元鳳和孟海的位置,然后幫他們帶進來一樣東西。”

暗中,陳境安雙眼微瞇。

“我告訴了他們……”

陶二郎話沒說完,馬良才一腳踹出。

他這一腳勢大力沉,陶二郎直接倒飛撞在鐵門上,傳出砰的一聲重響,陶二郎嘴角溢血,但他眼中沒有半點怨恨,反而神情輕松了些。

馬良才深深吸了口氣,道:“你我兄弟,今日恩斷義絕,你也別想我會包庇你。”

陶二郎笑了起來。

“他們要我帶一樣東西,我沒有答應。”

馬良才正準備轉身離開,聽到這話,腳步頓了一下。

陶二郎繼續說道:“我這一生都是個廢物,我妻子因為我好賭,輸了出去。可我兒子年歲還小,我想求你代我照顧,莫要告知他爹是個賭鬼。”

馬良才忽然感覺到一絲不安,這話聽來怎么那么像遺言。

“我說的機緣就是,我告知他們的方位是錯的,但他們一定會來救這二人,你將此事上報,功勞在你。”

“雖然不會讓你一世富貴,但至少往后衣食無憂。”

馬良才又怔住了,他久久說不出話。

矮胖百戶語氣微澀,道:“為什么這么做?”

陶二郎艱難起身,咳出一口血,道:“因為自他們找上我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必死無疑。”

馬良才沒有辦法反駁。

錦衣衛的恐怖,世人皆知。

更何況,他就是錦衣衛。

除了他們外,白蓮教的人也不會讓陶二郎活著。

“你這是何苦。”

馬良才嘆了口氣。

陶二郎嘴角溢血,面容苦澀。

“我欠你實在太多,這些年來你一直幫我,我還不了。”

“我也欠我發妻太多。”

“只有一事,我死后,求你代為照顧我的兒。”

馬良才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也不是一定要死。”

一道聲音傳來。

馬良才忽然聽到聲音,轉頭望去,一身飛魚服的陳境安雙手負后,緩緩走了過來。

“陳大人,”馬良才拱手一禮。

“陶明睿見過陳大人。”陶二郎躬身一禮。

二人知道,方才他們談論的內容,陳境安已經全部知曉,各自神情緊張。

陳境安看了眼陶二郎,問道:“他們要你帶什么進來?”

面容憔悴的陶二郎再咳一聲,道:“是一只機關獸,具體做什么用我不知道。”

“詔獄審查如此之嚴,你如何能帶進來一只機關獸?”

陶二郎解釋道:“這只機關獸極小,他們讓我吞入腹中,然后它自己會出來,我沒有答應。”

陳境安若有所思。

詔獄里防守如此嚴密,區區一只機關獸,又能有什么作為?

但是白蓮教既然敢這么做,肯定是有把握,絕不會無的放矢。

正此時。

忽然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笛聲。

陶二郎眼里血絲忽然猛地一變,兩行血淚流下,他脖頸浮現青筋,臉上帶著濃烈的痛苦之色,嘴角淌下涎水。

“馬……”

馬良才閃身到他面前,連點他身上穴道,焦急道:“你怎么了!”

陶二郎像是對此早有準備,他雖然痛苦,但眼神里是輕松的,他喉嚨內已經溢血,說話含糊不清。

他拉著馬良才的手,道:

“下輩……莫……做我……兄…”

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胸腹之間忽然破開一個大洞。

陶二郎心中陡然明白,為何當時他不答應帶那機關獸進來,對方也讓他走了。

原來那只機關獸,不知何時已經在他的肚子里。

一只比壁虎大不了多少的機關獸,從他胸腹間竄出,然后朝著二層門戶猛地奔去,咔嚓咔嚓聲傳來。

陶二郎登時氣絕。

馬良才握住他的手,目光中閃爍著殺意。

“我一定為你報仇。”

這只機關獸破腹而出之時,陳境安劍光一閃,砍在它的背上。

卻帶起一串火花。

他目光一凝,卻沒想到居然沒有斬斷。

“去叫人。”

陳境安說道。

馬良才閃身出去。

笛聲再起。

卻沒想到,還有第二只機關獸從陶二郎胸口大洞直接鉆出,這只機關獸直接順著某扇鐵門下的六寸門戶,直接鉆了進去。

“哈哈哈哈哈。”

外面陡然傳來一陣狂笑。

“老孟!我來接你了!”

他笑聲由遠及近,一語畢,整個人已經站在了詔獄二層門口。

此人身形顯露。

一身黑衣,披頭散發,頭戴戒箍。

白蓮教四大法王之一。

苦塵頭陀。

抱丹境,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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