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昭衡在前引路，腳步沉穩(wěn)無聲，郭熵崖落后半步跟著，他體內那枚權限芯片忠誠地運作著，在他視野邊緣勾勒出淡金色的路徑光標，指向唯一的目的地——那艘泊在地心深處的流江南畫舫。

推開那扇雕琢著纏枝蓮紋的厚重木門觸感微涼，食堂內那融合了科技與古韻的場景再次撲面而來。穹頂?shù)那Ю锝綀D依舊流淌，玉帶橋下氤氳的白霧裊裊升騰，身著素雅改良漢服的仿生服務員踩著腳下的“云朵”懸浮板，托著形似提盒的餐臺無聲滑行。

食物的香氣，溫暖的蒸汽，碗碟輕碰的玉磬清鳴，交織成一曲地下深處的小夜曲。

南宮昭衡的腳步沒有因為這景象而停頓半分，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往那邊偏移一下。他只是微微側首，對身旁的郭熵崖丟下兩個字，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指令感：“跟上。”

取餐的玉帶橋橋面光潔如鏡，映著穹頂流淌的山巒倒影。

南宮昭衡甫一站定，前方空氣便是一陣細微的波動。一道柔和的淡金色光幕無聲無息地在他面前展開，并非冰冷的電子菜單列表，而是一幅緩緩展開的、仿佛由光影織就的絹本古卷。卷首以遒勁的行書題著“珍饈譜”三字，下方則分門別類浮現(xiàn)出精致的菜品圖樣：栩栩如生的松鼠鱖魚躍然“紙”上，清炒時蔬的翠色欲滴，東坡肉紅潤油亮，旁邊配著蠅頭小楷的菜名和簡介，甚至還帶著水墨暈染的意境背景。

全息光影模擬出的紙張質感細膩，連卷軸兩端的玉石軸頭都泛著溫潤的光澤。

南宮昭衡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古卷上的幾道菜名。沒有抬手，沒有語音指令。就在他視線落定的剎那，郭熵崖清晰地捕捉到---在南宮昭衡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處，那原本就潛藏著的，屬于仿生人的暗紅色微光，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幾乎與這虹膜微光閃爍同步，那懸浮在南宮昭衡面前的光影古卷上，一道菜名“青玉羹”瞬間被勾勒上了一圈流轉的，近乎液態(tài)的銀邊，如同被無形的筆蘸取水銀描摹過。緊接著，古卷無聲地卷起，淡化，仿佛被無形的風拂去，消失在空氣中。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超過兩秒。

“餐品確認。司晷令大人，您的定制餐點將于三分鐘后送至指定席位。”一個柔和的電子合成女聲，直接在南宮昭衡身前的空氣中響起，用的是最標準的震旦官話。

“你點吧。”南宮昭衡說，他已轉過身，示意郭熵崖上前。

郭熵崖，走到玉帶橋前。

這次，他面前浮現(xiàn)的光影古卷是常規(guī)樣式，色彩依舊雅致，但少了那份獨一無二的定制感。他想起之前吃過的佳肴，目光在菜單上搜尋。

剛找到“春筍咸肉燉鮮蹄”這道菜名，正想開口點選，那古卷似乎感應到了他的視線聚焦，那道菜名自動亮起微光。

“您要點選‘春筍咸肉燉鮮蹄’嗎？這并不是夜宵段推薦，確認您的選擇嘛？”還是那個柔和的電子女聲，帶著恰到好處的詢問語氣。

“嗯，是的。”郭熵崖點頭確認。

“好的，已記錄。請稍后至座位等候。”光影古卷消散。

南宮昭衡隨意地找了一張花梨木紋理的智能長案旁坐下，郭熵崖坐在他對面，過了兩分鐘，一個穿著素雅藕荷色齊胸襦裙改良制服，踩著“云霧”懸浮板的仿生服務員無聲滑至桌旁。

她雙手穩(wěn)穩(wěn)地托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兩樣東西：一個造型古樸、蓋得嚴嚴實實的青瓷蓋碗，碗壁上隱約可見冰裂紋的釉色；旁邊則是一套瑩白如玉的骨瓷餐具，包括一雙竹筷和一只調羹。

服務員動作輕柔地將青瓷蓋碗放在了郭熵崖面前，又將那套白瓷餐具輕輕推到郭熵崖手邊不遠的位置。做完這一切，她微微躬身行禮，腳下懸浮板無聲噴出幾縷更濃的白霧，托著她輕盈地滑開，融入了往來穿梭的“云霧”之中。

“你要的東西需求量大，廚房也都是先做好的，先吃吧，本來也就是點夜宵。”南宮昭衡指著郭熵崖的飯食笑著說。

郭熵崖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談話目的。他掀開青瓷碗蓋，濃郁的鮮香伴隨著熱氣蒸騰而出。他拿起調羹，舀起一塊燉得酥爛的蹄髈和脆嫩的春筍，送入口中，專注地咀嚼著，山林與油脂的滋味在舌尖彌漫。

南宮昭衡為自己斟了一盞清茶，瓷蓋輕刮盞沿，發(fā)出細微清響。待郭熵崖咽下口中的食物，又舀起一勺湯時，他才開口，聲音平穩(wěn)如常：

“恭喜第二場考試順利通過。”

“謝謝，”郭熵崖沒有抬頭，目光落在湯碗里漂浮的油花上，聲音有些含糊，“雖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通過的……第三場考試，還剩多少人？”

“32個。”

調羹在碗沿輕輕磕了一下，發(fā)出細微的“叮”聲。郭熵崖抬起頭，眉峰不易察覺地蹙起一瞬：“……你們的淘汰率，真是驚人。”他放下調羹，湯勺擱在碗邊，目光終于直視南宮昭衡，“我很高興通過了第二輪。司晷令還有別的什么事么？”

南宮昭衡端起茶盞，卻沒有喝，指腹在溫潤的瓷壁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過了第二場考試的考生，不論之后能走多遠，曦和衛(wèi)的大門都是向他們敞開的。”他頓了頓，目光如實質般落在郭熵崖臉上，“燭龍使之位固然難得，但曦和衛(wèi)內，還有其他重要崗位。”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穹頂流淌的江山圖景在郭熵崖眼中仿佛靜止了。他擱在桌沿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又松開。他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眼神變得異常清晰，甚至帶著一絲銳利，直視著南宮昭衡深邃的眼眸，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我來參加考試的本來目的，并不是在曦和衛(wèi)求一份工作。”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我以為，你是知道這一點的。”

南宮昭衡端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不可查地收緊了一分，杯中的茶水紋絲不動。他臉上那點程式化的笑意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機質的平靜，仿佛瞬間剝離了所有擬人化的情緒。他放下茶盞，杯底與桌面接觸，發(fā)出一聲極輕卻異常清晰的“嗒”聲。他的目光迎上郭熵崖的視線，那虹膜深處的暗紅微光似乎比平時更幽邃了幾分，聲音平穩(wěn)依舊，卻像淬了冰的金屬：

“我找你來說這句話的目的，也并不是想給你提供一份在曦和衛(wèi)的工作。”他的語速沒有變化，但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我以為，你也是知道這一點的。”

話音落下。

四周食物的香氣、碗碟的輕響、流動的云霧……所有背景音仿佛瞬間被抽離。兩人之間，隔著一張花梨木長案，空氣卻冷硬得如同凍結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