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落針可聞,一股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南宮昭衡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緊繃的臉,確認所有的呼吸都屏住了,所有的視線都牢牢釘在他身上,仿佛連時間都凝固以后,他這才再次開口:
“這段情報,要追溯到20年前---深空宇宙開發機構決定執行【迅音】計劃,在軌道上組裝載人深空宇宙探索飛船,軌道站【云宮】便是這艘飛船的核心艙段。”
“第一批派駐到云宮站的學者中,有三位知名學者你們要記住,”他的語速刻意放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他們分別是震旦的博士王碩;大洋…不對,那時候還是叫亞美里加聯邦,聯邦的博士克里斯托弗-克朗羅德;以及木原正樹博士。”
話音落下,南宮昭衡突兀地停頓,空氣仿佛被抽得更稀薄了。他抬起手,食指毫無征兆地向虛空中一點。
滋---
伴隨著一陣細微、令人牙酸的靜電嗡鳴,三個幽藍色的立體投影毫無征兆地刺破了昏暗的空氣,突兀地懸浮在那里,光點勾勒的人形栩栩如生,卻又冰冷得不帶一絲生氣。
眾人不由自主地抬頭望去,幽藍的光芒在他們臉上投下變幻不定的陰影。
左側的投影頭上標注著【王碩】。
他看起來約莫三十五六歲,眉宇間卻沉淀著遠超年齡的、近乎非人的深邃與沉靜。一件樣式簡潔、質感冷硬的深灰色高領衫,外面隨意套著件陳舊的黑夾克,毫無裝飾。黑發一絲不茍地梳向腦后,露出寬闊得令人不安的額頭,仿佛能直接窺見其中運行的冰冷邏輯。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即使在投影中,也銳利如解剖刀,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仿佛能輕易剝離血肉,直視數學宇宙的森然秩序與哲學深淵的虛無。
中間的投影標注著【克里斯托弗·克朗羅德博士】。
五十多歲的面容刻著歲月的痕跡,卻透著一股近乎孩童的狂熱。寬大的黑框眼鏡滑落在鼻梁上,鏡片后的小眼睛異常明亮,閃爍著探索欲,那光芒在幽藍背景下顯得格外詭異。一件略顯寬大,領口磨損的復古款實驗室外套裹著格紋襯衫,不修邊幅中透出一種不顧一切的活力。嘴角天然帶著點上翹的弧度。
右側的投影上方標注著【木原正樹博士】。
年齡感介于兩者之間,接近四十五歲左右,黑發中已摻入不少銀絲,梳理得一絲不亂。面部線條柔和,顴骨不高,鼻梁挺直,嘴唇輪廓清晰。乍看溫和內斂,卻自有一種磐石般的沉穩。他雙手交疊在身前,姿態謙遜而充滿掌控力,像一位靜待獵物入網的獵手。
“這三個人過去的研究領域和歷史我不在這浪費時間多講,”南宮昭衡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投影帶來的無形壓迫,卻帶來另一種更深的寒意,“你們等會可以去自行調查研究。我要說的是,在云宮站經歷了那場恐怖的【大饑荒】之后,這三位博士進行的一項秘密研究。”
“你們都知道,”他的聲音陡然轉冷,“當上一次大戰爆發,深空宇宙研究機構停擺,云宮站曾陷入名為【大饑荒】的人間地獄。”
“當震旦終于在戰爭中占據上風,得以騰出手對云宮站進行補給和救援,終結那場噩夢時,云宮已經損失了接近40%的人口。”他頓了頓,讓那個冰冷的數字在死寂中回蕩,“那是一個將人性徹底撕碎,暴露在真空中的絕望時期。”
“這三位博士活了下來,”南宮昭衡的目光掃過那三個幽藍的影像,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但從那時候起,一項計劃就在他們手中悄然啟動。”
“他們的計劃,真要簡單概括的話就是,”他刻意拖長了尾音,每一個字都像冰錐般刺入聽眾的耳膜,“對人類的意識,也就是腦內量子微管結構中的信息進行編輯,或者說….”
他猛地加重語氣:
“【重新編寫人類的意識】。”
仿佛有一股無形的電流瞬間貫穿了整個房間,死寂被瞬間撕裂!
不是炸鍋,而是一種更壓抑、更令人窒息的騷動。低沉的驚呼被卡在喉嚨里,化作急促的抽氣聲和壓抑的悶哼。有人下意識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編輯意識?!”
“老天…他們…”
“這怎么可能被允許?!”
一位戴著深度眼鏡、頭發花白的研究員猛地從座位上彈起,身體因劇烈的情緒而微微顫抖,聲音尖利得變了調:“令君,您指的是協調客觀還原(Orch-OR)理論框架下的操作?!他們想直接干涉微管中的量子疊加態?通過誘發特定模式的波函數坍縮來重塑意識流本身?!”
“正是如此。”南宮昭衡的聲音冰冷地穿透了那片壓抑的嘈雜,帶著千鈞的重量:
“王碩博士的數學物理背景構建了理論骨架,克朗羅德博士的量子物理專長打造了干涉的利刃,而木原正樹博士的神經科學與心理學洞見…”他看向那個溫和的投影,“則精準定位了目標---人類‘靈魂’的編碼區。他們意圖重新編寫人性本身。”
角落里,一個年輕的女研究員臉色慘白如紙,手指死死掐住旁邊同事的胳膊,指節泛白,聲音細若游絲:“這已經不是神經調控了!這是…這是直接對意識的底層,對‘靈魂’動手術啊?!”
一位看起來更沉穩的中年學者,深吸一口氣,推了推鼻梁上的智能眼鏡,鏡片上瘋狂閃爍起復雜,令人眩暈的量子糾纏態模擬圖,他沉聲問道,聲音里是強壓下的凝重:“干涉微管量子態?那需要恐怖的環境精度和能量控制!云宮站在大饑荒后,資源枯竭,他們拿什么維持那種極端條件?更關鍵的是,“編輯’的標準是什么?誰來定義什么是‘更好’的意識?這根本是在胡鬧!”
另一位研究員,似乎被純粹的技術可能性攫住了心神,眼神發直地盯著虛空,喃喃自語,聲音空洞:“但是如果真能穩定讀取并編輯微管陣列中的量子信息,那理論上,意識…意識就不再是肉體的囚徒,它將成為可編程,可移植,可備份的量子信息體…”
“備份?!移植?!”那花白頭發的老研究員猛地搖頭,眼鏡滑到鼻尖,他死死盯著說話的人,眼神里充滿了被褻瀆般的驚怒,“哈梅洛夫的理論暗示非定域性,但直接操作?!這不再是科學探索!這是靈魂工程學!他們想扮演造物主嗎?!大饑荒的創傷把他們徹底逼瘋了嗎?!”
“是的,大饑荒的極端煉獄扭曲了他們,”南宮昭衡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再次將沸騰的議論強行壓回冰點,“讓他們在絕望的深淵里,窺見了人性原始的、赤裸的‘代碼’。也讓他們,或者說,逼迫他們堅信,唯有從根本上‘編輯’掉人類意識中那些‘缺陷’,比如過度的恐懼,失控的貪婪…或者其他什么‘病灶’,才能徹底杜絕未來的悲劇。”
他緩緩環視著房間。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震驚,恐懼,茫然和深深的寒意。
那三個幽藍的立體投影懸浮在死寂的半空,冰冷地俯視著下方由他們引發的靈魂風暴,無聲地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他們的計劃最終暴露,然后被強行終止了,”南宮昭衡的講述如同冰冷的鐵軌,繼續向前延伸,“在一系列復雜到難以言說的事件之后,三位博士……消失了。而在他們消失之后不久,一個以他們為核心,自稱為【一個沒有邊界的世界】的組織誕生了。這個組織的目的,你們應該已經猜到了。”
“沒有邊界的世界…”老研究員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他們想要抹去人類意識的邊界…..”
“他們…真打算這么做……”中年研究員的聲音里充滿了巨大的迷茫和一種世界觀崩塌的眩暈感。
“不是打算這么做,”南宮昭衡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終結一切幻想的冷酷,“是已經這么干了。”
話音未落,他的手指再次毫無征兆地戳向虛空---
滋!
伴隨著同樣刺耳的靜電聲,郭熵崖的立體投影猛地跳了出來,突兀地擠在那三位傳奇學者旁邊。那年輕甚至有些稚嫩的面孔,在幽藍光芒的映襯下,與周圍三位深沉如淵的身影形成了極其詭異、令人極度不安的對比。
“他?!”
“這小家伙?!”
“怎么可能?!他怎么會卷進這種…這種事里?!”
驚呼聲再也無法壓抑,充滿了荒誕感和更深的恐慌。
“他的父親,還有他的母親,”南宮昭衡的聲音如同最后的喪鐘,清晰地敲響在死寂的空氣中,“都跟這三位博士…以及他們那個被埋葬的計劃,有著一定的淵源。”
整個房間瞬間凍結,陷入了一片連心跳聲都仿佛被吞噬的,無邊無際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