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碰到那個節點的前一刻,郭熵崖不知為何,感到了一陣心悸和猶豫。
【迷宮】
這次考試的名字,不知為何,如同心臟跳動的強音一樣,在他眼前驟然出現。
他停滯了一下。
下一秒,郭熵崖猛地激靈了一下。
他開始審視著這條自己目前走過的路徑:搜索房間->沒有發現出口->邏輯性的通過排除法聚焦炸彈->感覺自己找到了出口->試圖打開。
這邏輯鏈條似乎是非常清晰,簡單,直接,感覺好像沒什么偏差空間,簡直像是由一臺冰冷的機器生成的標準化解題流程。
這讓郭熵崖,不知道為何,就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有些突兀的,寒武紀社區里浩如煙海的知識碎片瞬間涌現:那些人類遠古時代設計的迷宮,比如克里特島上的曲折回廊,它們從來不是簡單的幾何結構,它們是設計者思維,意圖,甚至恐懼的具象化。
比如迷宮中的米諾陶。
那么,眼前這個由冰冷代碼構筑的賽博迷宮呢?
它真的只是機器冰冷邏輯下最優化的產物嗎?還是說,在那些看似完美的程序規則之下,人的意圖,如同幽靈般在指揮著機器的邏輯運行?
想到這,他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在短暫的疼痛后,他強迫自己轉動僵硬的脖頸,再次環顧這個由純粹代碼生成的,模擬物理規則的房間。
一個念頭,如同劃破厚重陰霾的破曉之光,帶著無可辯駁的力量刺穿了他思維的迷霧:
【這迷宮…..雖然是程序,但是…..始終是‘人’的思維意圖,通過‘機器’的規則邏輯所構建的復合體…….人…程序】。
郭熵崖覺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解開這迷宮的辦法,大概不能或者不應該是單一的,純粹的邏輯結晶….必須同時看到那背后交織的意圖與冰冷的執行力,如同解開一團刻意編織過的絲線,需要同時理解編織者的心思和線的材質!
郭熵崖坐在地上,哪怕時間在流逝,他也依然進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中。
此時此刻,在監控室中……
巨大的屏幕上,郭熵崖的狀態被清晰的呈現了出來。
“他總算是意識到了啊,”一名戴著窄框眼鏡的研究員猛地呼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身體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推了推眼鏡框,鏡片后的眼神帶著明顯的慶幸,“他嗅到了陷阱里那股‘人’的味道!那股設計者故意留下的,引誘邏輯派上鉤的‘餌料’的氣息。”
“勉勉強強吧。”另一名研究員沉穩地點了點頭,指尖在面前懸浮的控制面板上劃過,調出郭熵崖思維活躍度的實時頻譜圖,那上面剛剛經歷了一次劇烈的峰值波動,此刻正緩緩回落。
“看看其他考生是什么狀態。”
聽到這句話,另一名研究院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動。
主屏幕瞬間分割,另一個畫面被放大:7號考生,一個叫李維的新世代考生的畫面出現在眾人眼前。
李維像一尊精密的人形儀器,矗立在房間中央。
他似乎視眼前的一切,墻壁,地板,天花板,乃至那枚危險的炸彈---皆為純粹的數據對象,是等待被解析的程序結構。
無數道無形的探測波束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細致入微地掃描著空間的每一行代碼,每一處構架。在他高度專注的程序視野中,一個極其復雜而且精確的房間代碼破解模型正在飛速構建。
他分析著空間內的算力分布密度,結構冗余度,數據流的拓撲路徑,每一個參數都轉化為他龐大思維矩陣中的變量。
他深信不疑:迷宮的出口,必然會在程序結構上留下可被探測的“異常”點,或是一條符合最優路徑理論的“捷徑”。任何冗余、任何非標準化的結構,都是潛在的線索。
“他在用純粹的數學定理和程序優化理論來尋找系統的漏洞,試圖用邏輯的鑿子敲開規則的墻壁,”一名研究員冷靜地點評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對純粹理性的欣賞,但也隱含了對其局限性的了然,“典型的新世代啊,他的模型運算效率很高,已經排除了大部分區域,鎖定了幾個高概率點:包括炸彈基座---因為他認為核心規則節點必然擁有特殊的底層連接通道,以及兩處墻壁---他的掃描顯示那里有微弱但異常的數據冗余代碼痕跡。
“但是,實際上,這只是咱們留下的,符合‘邏輯誘餌’特征的誤導性‘裝飾’,哈。”
下一刻,李維性動了起來,他選擇了其中一個墻壁上的“異常點”。
這位新世代的眼中閃爍著理性與邏輯的光芒,仿佛找到了礦脈的勘探者一般,他開始了深度解析,強大的算力驅動著思維,模擬出維護者應有的最高權限指令流,如同無形的鑰匙,試圖插入那個看似存在的邏輯鎖孔,進行強制破解。
他的動作精準,高效,看不出任何感情的冗余。
“還是陷進泥潭里去了,”有人發出一聲輕嘆,搖了搖頭,“小子完全忽略了設計者的‘意圖’變量,那個墻壁點,根本就不是什么通道入口,它是設計者利用人類思維的分析慣性和好奇心,而不是按照機器程序的邏輯,留下的‘邏輯誘餌’。破解它,非但不會打開通道,反而會觸發預設的‘非授權深度掃描’警告,并激活一個時間陷阱---消耗寶貴的考試時間。”
“機器邏輯的巔峰信任水平,卻未能洞察覆蓋在這邏輯之上的,那屬于‘人’的主導意圖,換一個看看,來個舊世代。”
畫面切換到12號考生,蘇芮。
這位舊世代的女青年,與李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緊閉雙眼,和郭熵崖的狀態有點像,仿佛陷入了深沉的冥想,站在房間相對空曠的中央區域,雙手微微張開,掌心向上,仿佛在感受著空間中無形的氣流。
這不是邏輯分析。
她嘗試感知空間的“波動“,是焦躁,是冰冷,還是隱藏的殺機,以及規則的“韻律”---是流暢,是滯澀,還是尖銳的沖突?陷阱應該散發出的“惡意”氣息。
她在尋找感覺上“暢通無阻”,“相對友好”或者“邊界感模糊”的區域。
這種信任源于她堅信:即便是最冰冷的賽博空間,只要是人類(或類人智慧)參與設計,就必然會在某些地方留下情感化,非理性甚至疏忽的痕跡,這些“人性”的微光,會指引她找到隱藏的門戶。
蘇芮的身體隨著感知到的信息流而微微晃動,如同風中蘆葦。她幾乎是本能地、遠遠地避開了炸彈所在的位置---那里傳來的“危險”與“拒絕”感如同實質的尖刺,扎得她刺痛。
經過一番細致而耗費心力的感應,她似乎最終將全部注意力鎖定在了天花板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她仿佛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持續存在的“流動”感與隱約的“接納”感,如同微風拂過平靜湖面留下的漣漪。
“她非常敏銳,”一個研究院的聲音帶著一絲贊許,指著蘇芮感知聚焦的程序區塊,“她捕捉到了設計者意圖的一部分。通道入口周圍,為了確保隱蔽性和維護人員快速通行,規則力場會被刻意調整為‘流線型’,這種設計源于人類工程師對‘效率’和‘隱蔽性’的本能需求。這種非標準化的代碼實現,必然會在純粹的邏輯結構之外,留下一種可以被高度敏感者感知到的‘人’工痕跡…..然而,還是太天真了。”
下一刻,當蘇芮嘗試著用意念去“溝通”那片區域,試圖讓自己的精神波動融入那絲“流動”感中,去“說服”或“契合”那隱藏的門戶的時候,她碰壁了。
墻壁冰冷如初,毫無反應。
一股強烈的挫敗感瞬間淹沒了她,而當她更深地“觸碰”那片區域時,入口內部那層冰冷的,標準化到極致的權限驗證協議如同瞬間升起的。由純鋼澆鑄的鐵壁,帶著絕對的,拒絕交流的意志,徹底阻斷了她的感知通路。那感覺就像滿懷希望地奔向一扇門,卻發現門后是厚達數米的銀行金庫墻壁。
看著這一切,有人總結道:“她的困境在于,過度依賴并信任了人性化、非邏輯的一面,卻完全無法應對和駕馭那冰冷的程序現實,雖然我們賦予了迷宮人的意圖,但是編碼還是有機器進行的,解謎需要兩者的融合,但她目前只找到了一面,可惜。”
觀察室里研究員們關于李維和蘇芮困境的討論,此刻對郭熵崖而言,不過是遙遠到聽不到的背景噪音。他的思維不再是單線程的狂奔,而是在“人”與“機”兩條截然不同卻又緊密相關的軌道上高速并行,相互校驗,相互激發,仿佛螺旋的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