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個炸彈。
那絕非粗制濫造的土炸彈,而是凝結著冰冷工業暴力美學的精密殺器。啞光黑的金屬外殼,線條銳利如刀鋒,仿佛能割裂空氣,中央的顯示屏,像一只冷酷的獨眼,猩紅的【準備就緒】四個字,如同凝固的血液。
【原來,這里的代碼中,‘刪除’這個抽象指令,映射到我大腦皮層形成的感知具象,竟是這么個玩意兒…所以,一旦不小心,哪怕只是輕輕觸碰了錯誤的邏輯節點,或者無意間動搖了某個關鍵框架結構,這東西大概就會…轟?】
南宮昭衡那毫無波瀾,如同冰河底層水流般的聲音,適時地在他意識深處冷酷地回蕩起來:“任何形式的程序結構破壞行為,一經判定,同樣視為考試失敗。”
【這炸彈本身,難道也算結構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它的穩定,就是‘結構’不被破壞的前提?不對…等等啊….】
郭熵崖猛地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令人窒息的聯想。
【現在不是被它嚇住的時候!關鍵是第二場考試!他們究竟想測試什么?找出這炸彈的拆解方法?不,不可能這么簡單…..】
他強迫自己的目光艱難地從那致命的金屬造物上移開,環視四周。
虛擬的鏈接室空間簡潔得近乎壓抑,光滑的墻壁,無縫的地板,唯一的“出口”——那扇厚重的合金門和頭頂狹小的通風口格柵….此刻都閃爍著代表“鎖死”狀態的,同樣不祥的暗紅色微光。
所有的考生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各自的虛擬牢籠中,目光無一例外地被各自房間中央那個相同的恐怖造物牢牢吸附。
現實世界中,嚴密監控著整個考場的南宮昭衡,嘴角罕見地向上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
“您的心情似乎不錯。”一旁白彌鞘的立體投影發出帶有探尋意味的聲音。
“看到考生們沒有像第一場那樣,魯莽地嘗試‘刪除’或‘解構’眼前的一切,多少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南宮昭衡的語氣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
“不過,”他話鋒陡然一轉,目光掃過監控屏幕上那些凝固的身影,冰冷如刀,“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只是盯著炸彈本身,束手無策,那么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與曦和衛的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
白彌鞘沉默地點了點頭,她的數據流核心清晰地映照著這場考試的真相。
每個考生面前的【炸彈】,不過是一個龐大、精密、且極其危險的障眼法。它猙獰的外表,刺耳的倒計時(如果啟動的話),致命的威脅,都是為了將人的全部注意力引向它自身,引向一個注定徒勞的,甚至自我毀滅的方向。
真正通往下一關的鑰匙,與這個東西會不會炸并沒有特別直接的關系。
郭熵崖自然無法得知考官們在想什么,他在仔細打量所處的這個程序空間,很快他就發現,這地方本質上與一座宏偉復雜的現實建筑無異。
建筑物有深埋地下的地基,有支撐骨架的梁柱,有輸送資源的管道;程序空間同樣擁有構成其存在的“核心框架”(地基),流轉不息的數據流(管道),以及實現各種功能的代碼模塊(功能區)。
在這之后,郭熵崖腦子里浮現出了另一個念頭:如同現實中的摩天大樓絕不會只依賴華麗的正門供人進出一樣,任何可維護的程序空間,應該都會存在一條或多條的“維護通道”---那是為構建它,管理它的“程序員”預留的后門,是深入核心,進行必要調整而不影響主體運行的“程序員通道”。
此刻,每個人程序空間里正常的“離開通道”——那扇象征著“大門”的邏輯接口,已經被徹底鎖死。更致命的是,每一道邏輯上的“鎖”,其觸發機制都與房間中央那個【炸彈】的狀態緊密耦合。
試圖強行破壞鎖具結構?等同于引爆炸彈。試圖用常規方式開門?門鎖本身就是炸彈觸發機制的一部分。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閉環。
郭熵崖覺得安全離開的途徑,大概只有兩條:
要么,找到那條被刻意隱藏、卻必然存在的【維護通道】——那條專屬于“程序員”的逃生梯。
要么…
郭熵崖早已將目光從那致命的炸彈上移開。
“呼……”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肺腑間的緊張全部排出。
隨即,他再次解開了大腦深處那層無形的屏障——那層過濾掉原始代碼信息,呈現舒適虛擬界面的“保護膜”。剎那間,眼前虛擬鏈接室景象如同被撕裂的幕布,瞬間褪去,露出了由無數行飛速流動的代碼,閃爍著不同光芒的邏輯框架節點、以及如同血管般奔涌不息的數據流所構成的底層真實。
這是一個由信息構成的鋼鐵叢林,冰冷而喧囂。墻壁不再是光滑的平面,而是由層層疊疊、相互嵌套的“結構強化模塊”代碼塊構成,閃爍著代表“堅固”和“鎖定”的深藍色冷光。
地板則是一張巨大、復雜、不斷有金色數據流穿梭其上的網格。天花板布滿了“環境模擬控制”和“空間穩定錨點”的復雜代碼。而那扇合金門,在代碼視野下,則是一個龐大,精密,由無數條“訪問權限驗證鏈”和“物理邏輯鎖”代碼交織而成的,不斷自我校驗的“閘門”節點。
通風口格柵則是一個小型的“氣體交換協議”邏輯接口,同樣被數條粗壯的紅色“物理阻斷”代碼鏈牢牢封鎖。
【禁止破壞結構……】南宮昭衡的話如同緊箍咒。郭熵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思維觸角,不敢輕易去“觸碰”那些構成框架的深藍色代碼塊。他開始了第一次系統性的搜索。
他首先“走”向那扇巨大的“閘門”節點。在代碼視野中,這并非物理意義上的行走,而是意識焦點的高速移動。他“站”在門前,意識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描著構成“閘門”的每一條權限鏈和邏輯鎖。
但是郭熵崖發現,它們盤根錯節,結構嚴謹得令人絕望。每一條鎖鏈都延伸出去,最終都隱沒地連接向房間中央那個散發著極度危險暗紅色光芒的龐大“自毀核心”——炸彈的本體代碼。
他嘗試著觸碰幾個“權限密鑰”邏輯片段,如同用無形的鑰匙去試探鎖孔。那些片段剛一接觸鎖鏈,立刻被彈開,同時,中央炸彈的暗紅色光芒似乎閃爍了一下,仿佛沉睡的猛獸被驚擾。
一股冰冷的警兆瞬間爬上郭熵崖的脊椎,他立刻停止了所有試探動作,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接著,他將焦點移向頭頂的通風口格柵節點。那個“氣體交換協議”接口同樣被紅色的“物理阻斷”鎖鏈捆綁著。他嘗試拆開或者改變協議本身,希望能找到繞開物理鎖的邏輯漏洞。
然而,協議本身極其簡單,其核心功能就是被那幾根粗壯的阻斷鎖鏈徹底覆蓋和接管。他小心翼翼地“撥動”其中一條較細的,看起來像是附屬功能的命令行。結果與門前如出一轍---中央炸彈的暗紅色光芒再次危險地閃爍!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關閉了代碼視野,回到虛擬的鏈接室環境。汗水已經浸濕了他的鬢角,真實觸感下的門把手冰涼刺骨,紋絲不動。他用力捶打了幾下墻壁,沉悶的響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更添壓抑。
他搬動房間內一件可移動的物體---一張金屬小桌,試圖用它撞擊通風口格柵。沉悶的撞擊聲響起,但格柵毫發無損,甚至沒有一絲震動傳遞回來,仿佛撞在了一座大山上。
郭熵崖感到些許挫敗感。
【在一個所有出入通道都被物理和邏輯雙重鎖死的‘樓’里……維護通道究竟在哪里…】這個念頭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搖了搖頭,再次開始了搜索。
郭熵崖再次打開了代碼視野。這一次,他不再聚焦于明顯的出口,而是決定進行一場最徹底,最笨拙,也最耗費心力的地毯式搜索。他必須找到任何可能的異常點,哪怕是一絲不協調的代碼漣漪。
他從自己腳下的“網格地板”開始。仿佛一只趴在地上追蹤味道的獵犬一樣,一寸寸地“犁”過構成地板的每一行代碼,每一個數據節點。
他專注地掃描著網格的每一個交點,尋找是否有代表“可活動”或“隱藏接口”的特征。
時間在高度集中的精神消耗中流逝。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虛擬的地板上,卻瞬間消失無蹤。十分鐘過去,地板部分除了堅固的結構代碼和規律流動的數據流,沒有任何異常。光滑得令人絕望。
接著是墻壁。四面墻,每一面都由厚實的“結構強化模塊”構成。他“走”到一面墻前,意識焦點緊貼著冰冷的代碼墻面,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如同一個在黑暗中摸索墻壁尋找裂縫的囚徒。
他仔細分辨著每一塊模塊代碼的細微差別,可是卻一無所獲。
最后是天花板。仰起頭,意識焦點如同探照燈,掃描著那些繁復的“環境控制”和“穩定錨點”。
這里的一切都似乎更復雜。他集中精神,試圖從這些看似正常的運行中找出不和諧的雜音,或者某個被巧妙偽裝成環境控制節點的“接口”,但這毫無幫助。天花板上的所有節點都運行良好,嚴絲合縫,沒有一絲破綻可尋。
二十分鐘過去了。郭熵崖頹然地垂下頭,關閉了代碼視野。虛擬的鏈接室重新覆蓋了他的感官。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板上,大口地喘著氣。
大腦巨大的消耗帶來了強烈的眩暈感和惡心感,汗水已經浸透了他的虛擬衣物,緊貼在皮膚上,帶來粘膩的不適。
【維護通道…一定有,它不可能不存在,任何建筑都需要維護,任何程序都需要后門,它在哪……】
就在意識幾乎要被疲憊和絕望拖入黑暗深淵時,郭熵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猛地睜開眼,像彈簧一樣從地上彈起。
【程序空間,任何程序空間,也和現實中的建筑物一樣,是有‘地基’的!也需要有‘維護通道’!這肯定是沒問題的,但一條程序本身預設的,給身為維護者的‘程序員’使用的后門,不可能像正常的門一樣顯眼!它必須隱蔽…..它必須避開常規路徑…它必須在一個維護者需要快速到達最關鍵節點的地方…..】
關鍵節點………關鍵節點…
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郭熵崖的目光,再一次,死死地釘在了房間中央…..那個散發著死亡氣息,連接著所有出口鎖鏈的【炸彈】之上!
【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