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昭衡將郭熵崖這一系列細微的動作，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仿生人那雙電子眼中，光芒微微閃爍了一下，仿佛有數據流在無聲地分析解讀。那缺乏表情的臉上，再次浮現出那種了然于胸、帶著幾分理解甚至……一絲溫和寬慰的笑意。

虛擬現實綜合癥（Reality Disassociation Syndrome， RDS）——這個信息爆炸，腦潛入技術高度發達的時代，幾乎每一個初次經歷高強度意識操作的新人都會或多或少出現的癥狀：無法立刻將虛擬空間中的感官體驗，能力認知與現實世界的物理法則完全區分開來。

這種短暫的認知失調，南宮昭衡自己經歷過，他見過太多人經歷，早已是司空見慣的必經階段。

短暫的沉默后，郭熵崖抬起頭，目光重新聚焦在南宮昭衡身上。他的眼神雖然依舊帶著疲憊后的虛弱，但深處的迷茫似乎被一個更迫切的問題暫時驅散了。

“那個女孩……”他開口，聲音有些低沉，“劉……劉未弦？她……怎么樣了？”

“她正在【減壓】。”南宮昭衡回答得很干脆，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問題。“程序化的精神舒緩流程，專業的心理疏導，以及必要的生理監測。畢竟，她和你一樣，剛剛完成了一場高強度的【現實解離】操作，消耗巨大，精神也承受著沖擊。這是標準流程。”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你會再次見到她的。這一點可以肯定。因為，和你一樣，她也通過了這第一場至關重要的考試。你們是同一批次的合格者。”

“我有些事情想問你。”郭熵崖的聲音更加低沉了。

南宮昭衡控制的仿生人微微頷首，動作流暢而自然，深灰色的制服領口隨著動作出現細微的褶皺。

“我知道。”南宮昭衡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這就是我來到你面前的理由。不僅僅是為了給你注射葡萄糖，更是為了解答你的困惑。在你正式加入曦和衛之前，有些問題需要一個答案。”

“我在那個女孩，劉未弦的記憶里，”郭熵崖字斟句酌，每一個字都吐得很清晰，“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救了她，或者說，至少是出現在她瀕死記憶中的關鍵人物。那個女人……”

他的聲音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眼神中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難以置信：“她和我記憶中母親的樣子……一模一樣。無論是五官，臉型，身材比例，還是……還是那個小小的紋身，位置和細節都分毫不差。”

郭熵崖再次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平復翻騰的情緒：“但是，據我所知，我的母親計星婉，她只是一個……研究人員。她怎么會……怎么會以一個戰斗人員，或者說曦和衛執法者的形象，出現在劉未弦那樣一個女孩的記憶里？而且是以那樣一種強大到非人的姿態？”

他緊緊盯著南宮昭衡，仿佛要從那雙電子眼中讀出答案。

“這個問題，在我正式加入曦和衛之前。你能否給我一個解答？”他將問題拋了回去。

南宮昭衡靜靜地聽完郭熵崖的敘述。

“通過第一場考試的人，已經初步證明了其價值和潛力，獲得了進入曦和衛內部系統、接觸部分非核心機密，以及承擔基礎輔助工作的資格，”南宮昭衡解釋道，嘴角似乎又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小的弧度，“所以，我想，跟你說明一下大概的情況，也并無不可。”

說著，司晷令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雙手自然垂落在身體兩側，說：“首先，需要澄清一點：你在劉未弦記憶中看到的那個女人，并非你的母親計星婉女士。”

“什么？！”

看到郭熵崖瞬間劇變的臉色和眼中升騰的怒火與困惑，南宮昭衡并未停頓，只是繼續用那平穩的語調陳述事實：“她只是和你母親擁有極為相似的外貌特征。僅此而已。”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她是誰？！”郭熵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欺騙和被愚弄的憤怒，以及一種深藏的不安，“還有！為什么？！為什么她會擁有和我母親一模一樣的長相、身材，連那種私密的紋身細節都完全一致？！這根本不可能！除非……”

南宮昭衡微微搖頭，仿生人的動作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

“你的母親計星婉女士，并沒有一個瞞著你的雙胞胎姐妹存在。”他的聲音很肯定。然而，就在郭熵崖的憤怒和困惑稍稍平復一絲的瞬間，南宮昭衡的話鋒突然一轉，如同平靜水面下驟然卷起的暗流，“但是，她有兩個三胞胎姐妹，沒跟你說過。”

“啊？！”郭熵崖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他的大腦如同被投入了滾燙熔巖的精密儀器，在短暫的宕機后，開始瘋狂地，混亂地處理著南宮昭衡拋出的這顆信息炸彈---三胞胎姐妹？母親還有兩個姐妹？他活了二十多年，對此一無所知！母親從未提起過哪怕一個字！

“……什么？”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澀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我還有兩個……親人？媽媽……為什么……從來不告訴我？我……從來都不知道……”

南宮昭衡看著郭熵崖失魂落魄的樣子，電子眼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絲，仿佛在表達某種無聲的嘆息。他等待了幾秒，給郭熵崖一點消化這爆炸性信息的時間，才繼續用那平鋪直敘、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說道：

“你的姥姥，當年生下的是三胞胎姐妹。你的母親計星婉，是三姐妹中的老三。在她之上，還有兩個姐姐。大姐，名叫計天元。二姐，名叫計月溪。”

他清晰地吐出這兩個對郭熵崖而言完全陌生的名字：“你在劉未弦瀕死記憶中看到的，如同戰神般降臨，救了她性命的人，正是你母親的二姐，你的二姨---計月溪。”

“計月溪。。。”郭熵崖無意識地重復著這個名字，仿佛要將這陌生的音節刻入腦海。二姨？這個稱呼對他來說遙遠而陌生。他努力在記憶的角落里搜尋，試圖找到一絲一毫關于“姨母”的線索，結果卻是一片空白。巨大的荒謬感再次襲來。他有一個親二姨，一個在別人記憶中強大如斯的二姨，而他對此竟渾然不知二十年！

“那我的大姨計天元呢？”他幾乎是本能地追問，聲音依舊帶著恍惚。

“你的大姨計天元早就不在了，至于你的二姨計月溪，”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復雜，“我想，你的母親，估計也從未希望你認識她，更不希望你與她產生任何交集。”

“什么麻煩？”

南宮昭衡的仿生人微微側過身，目光似乎穿透了銀灰色的墻壁，望向某個遙遠而復雜的方向。當他再次開口時，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沉重，如同敲打在郭熵崖緊繃的心弦上：

“她叛出了曦和衛，加入了一個叫做【沒有邊界的世界】的賽博…組織…”最后一個詞，帶著明顯的斟酌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為這個二姨的身份打上了更加危險和離經叛道的標簽。

郭熵崖徹底呆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然而，南宮昭衡的話語并未結束。那平穩的合成音再次響起，吐出了一個具有毀滅性沖擊力的句子：

“……同時，她還對你的父親，產生了深刻的感情。”

郭熵崖徹底呆住了。

南宮昭衡看著郭熵崖的表情，繼續說到：

“而你父親死后的待遇，恰巧是她叛出曦和衛的契機---她對于【拯救了世界的男人】得到的待遇…..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