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門的晨光剛爬上老槐樹，小酒館的鞭炮就炸響了。徐慧真的藍(lán)布圍裙上別著朵紅紙花，正往門框上貼“徐記小酒館?公私合營”的新匾額，銀戒指在陽光里閃得比鞭炮紙屑還亮。對面的“正陽門大食堂”同時開張，馬師傅的徒弟正往墻上刷“物美價廉”的標(biāo)語，石灰水順著磚縫流下，在“食堂”二字下洇出歪扭的痕跡。

“慧真姐這招高啊，”陳雪茹的轎車停在胡同口，旗袍領(lǐng)口的青玉胸針隨笑聲輕顫，“把飯店改成食堂，專做工人的糙糧，小酒館還是老規(guī)矩——這叫‘兩條腿走路’。”

徐慧真擦著門框的手沒停：“雪茹妹妹笑話我，”她望向排隊的工人，藍(lán)布工作服上的補丁在晨光里泛著暖黃，“咱正陽門的工人，掙的是血汗錢，哪吃得起八角錢的炒菜？”她忽然壓低聲音，“不過您的蘇聯(lián)綢緞，倒是可以給食堂做桌布。”

陳雪茹的金表在方向盤上劃出銀弧：“慧真姐這算盤，連我的布頭都算上了。”她忽然看見范金有躲在供銷社門口，中山裝口袋里的酒票晃得刺眼，“范主任怎么躲躲藏藏的？”

“他呀，”徐慧真甩了甩袖口的石灰，“怕工人找他算之前的爛菜賬呢。”

鞭炮聲未落，小酒館的煤爐就冒起了熱氣。牛爺?shù)暮禑煷弥溃骸疤K老師今天可得多喝兩杯，”他指向墻上新掛的“北大教授”聘書，“咱正陽門出了個大學(xué)問家，這酒得記在公賬上！”

蘇浩然剛要推辭，就被強子的三輪車夫們圍住。他們身上的汗味混著煤爐的鐵腥，卻比任何香水都讓人踏實：“蘇老師，給咱講講北大的洋墨水唄！”

“洋墨水再好，”蘇浩然摸著八仙桌的“步步高升”紋，“也比不上慧真姐的牛骨湯養(yǎng)人。”他忽然看見范金有溜進(jìn)小酒館，袖口沾著食堂的菜湯漬。

正午時分，食堂的窗口排起長隊，二毛五一份的白菜豆腐湯冒著熱氣，混著小酒館飄來的酒香。趙會計的算盤在吧臺上敲得山響，這次算的不是虧損，而是“盈利二十一塊三角”。范金有的臉色卻越來越暗，看著徐慧真在人群中穿梭，藍(lán)布圍裙兜著的不是賬單，而是人心。

“徐老板，”他終于湊到吧臺前，中山裝領(lǐng)口的汗?jié)n比煤爐還黑，“既然食堂走上正軌，”他壓低聲音，“您這私方經(jīng)理就安心帶孩子吧，股息照發(fā)。”

徐慧真擦著搪瓷缸的手頓住了，銀戒指在缸沿碰出清響。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湯勺在誰手里，鍋灶就在誰心里。”

“范經(jīng)理，”她轉(zhuǎn)身時已摘了袖套，“您記錯了，”袖套甩在吧臺上，驚飛了算盤上的塵埃，“私方經(jīng)理不光拿股息，還得盯著公賬——比如馬師傅剩下的爛菜葉，是不是該從您的酒票里扣？”

范金有的喉結(jié)滾動，忽然看見趙會計抱著賬本過來，上面“招待費”一欄畫著刺眼的紅圈。他猛地轉(zhuǎn)身，中山裝后襟蹭掉了墻上的“為人民服務(wù)”標(biāo)語。

暮色漫進(jìn)胡同時，徐慧真的藍(lán)布圍裙已沾滿菜湯漬。她剛要關(guān)門，就看見蘇浩然的帆布包停在月光里，像片溫柔的云。

“慧真姐，”他指向四合院的方向，“靜理在幫我修補《耕織圖》屏風(fēng)，要不要去看看？”

徐慧真跟著他轉(zhuǎn)過月洞門，忽然懂了——蘇浩然的四合院，就像放大的小酒館，每一件老物件都擺得恰到好處：明代屏風(fēng)對著天井的老槐樹，清代八仙桌守著煤爐的余溫，就連靜理的算術(shù)本，都壓在《九章算術(shù)》古本上。

“蘇老師，”她摸著屏風(fēng)上的織女像，忽然笑了，“您是不是早就知道，范金有會故技重施？”

蘇浩然望著天井的北斗星，青銅鑰匙在口袋里輕輕顫動：“牛爺說，老槐樹的影子能照見人心，”他轉(zhuǎn)身時鏡片泛著微光，“就像您把食堂的菜價定在二毛五——這不是算計，是分寸。”

夜風(fēng)帶來小酒館的算盤聲，徐慧真忽然發(fā)現(xiàn)，四合院的煤爐上，正煨著她白天剩下的牛骨湯。湯勺在鍋里輕輕攪動，把月光和星光都熬成了人間煙火。

“慧真姐，”蘇浩然遞過熱湯，“明天我?guī)П贝髮W(xué)生來測繪胡同的風(fēng)水局，”他指向小酒館的方向，“他們說，您重新開張的鞭炮，炸響了正陽門的‘生氣位’。”

徐慧真喝著湯，忽然想起白天范金有摔門的樣子。銀戒指在湯碗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卻比任何公章都更有分量。她忽然明白，有些東西是摔不碎的，比如小酒館的煤爐，比如老槐樹的年輪，比如正陽門人心里的那桿秤。

夜深時，陳雪茹的轎車再次駛過胡同，車燈照亮了小酒館重新掛起的燈籠。她望著徐慧真與蘇浩然在四合院的身影，忽然輕笑——這對搭檔，一個守著灶臺，一個護(hù)著案頭，倒像是給正陽門的胡同，擺了個最妥帖的風(fēng)水局。

雪在黎明前悄悄落了，小酒館的煤爐卻比往日更旺。徐慧真的藍(lán)布圍裙掃過青磚，銀戒指在晨光里劃出弧線——她知道，范金有的算計不過是陣小風(fēng)，吹不亂老槐樹的根，也吹不散小酒館的煙火。而蘇浩然的四合院，終將成為另一個灶臺，煨著更長遠(yuǎn)的人間經(jīng)緯。

鴿哨聲掠過四合院時，蘇浩然摸著帆布包里的青銅鑰匙，系統(tǒng)界面亮起微光：「檢測到市井脈絡(luò)修復(fù)（稀有度★★★）」。他忽然懂了，所謂重新開張，從來不是掛塊新牌子，而是讓老規(guī)矩在新日子里，繼續(xù)熬出屬于中國人的熱湯與希望。

煤爐的火光映著徐慧真的剪影，她正把新收的老瓷碗擺上吧臺。銀戒指與瓷碗相碰，發(fā)出清越的響，如同老匠人給文物描金的第一筆——這聲響，將在正陽門的胡同里，回蕩成最溫暖的市井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