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汴京城,空氣濕冷粘膩,彌漫著一股泥土與鐵銹混合的腥氣。城南“聽雨樓”外,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嗡嗡的議論聲如同悶雷。開封府的衙役們手持水火棍,勉強維持著秩序,人人臉上都帶著驚惶之色。
五匹快馬疾馳而至,馬蹄踏碎水洼,泥漿飛濺。為首的諸葛明勒住韁繩,目光如電掃過人群:“五方神捕司辦案!閑雜人等退避!”
“讓開讓開!五方神捕來了!”人群如潮水般分開一條通路,敬畏與好奇的目光交織在五人身上。
蕭斷鴻率先下馬,赤紅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他濃眉緊鎖,鼻翼翕動:“好重的血腥味!”那氣味濃烈得幾乎凝成實質(zhì),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
白輕羽白衣如雪,步履輕盈地跟在諸葛明身后,素手微抬,袖中滑出一方浸了藥水的素帕,輕輕掩住口鼻。她眉心那點朱砂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愈發(fā)殷紅:“血腥中混有苦杏仁味...是劇毒。”
燕無歸最后一個下馬,藍衫在潮濕的空氣中紋絲不動,腰間寒霜劍鞘上的冰晶卻似乎更厚了些。他冷冽的目光掃過聽雨樓飛檐,那里掛著一串風(fēng)鈴,其中一枚銅鈴的系繩被利器割斷,鈴身不翼而飛。
云飛揚年輕的面龐緊繃,強忍著初次面對大案現(xiàn)場的不適,右手下意識按在腰間的七星寶石劍上,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樓內(nèi)一片死寂。昔日文人墨客吟風(fēng)弄月的雅致之所,此刻成了修羅場。樓梯上殘留著凌亂的血腳印,一路蜿蜒至二樓最里面的“觀瀾”雅間。
雅間門口,開封府尹趙大人正擦著額頭的冷汗,見到五人如蒙大赦:“諸葛大人!各位神捕!您們可算來了!這...這現(xiàn)場邪門得很...”
諸葛明微微頷首,示意他噤聲,率先步入雅間。
觸目驚心。
一名六旬老者仰面倒在猩紅的地毯上,雙目圓睜,瞳孔中凝固著極致的驚恐。他須發(fā)皆張,右手呈鷹爪狀向前虛抓,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最駭人的是胸口那個血洞——約莫一寸見方,邊緣光滑如鏡,但洞口周圍的皮肉卻呈現(xiàn)出詭異的螺旋狀撕裂傷,深可見骨。血洞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不自然的青黑色,正緩緩滲出暗紅色的血沫。
老者雙掌寬大厚實,掌緣結(jié)滿老繭,呈現(xiàn)出金屬般的青灰色光澤——正是名震江湖的“鐵掌”程千里!
“一擊斃命。”諸葛明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在距離傷口寸許處虛按,一股無形的氣勁探入傷口,“兇器極薄、極鋒銳,但入體后有旋轉(zhuǎn)之力,攪碎了心脈。”
白輕羽如一片羽毛般飄至尸體旁,素手一翻,指尖已多了一枚三寸長的水晶針。她將針尖探入傷口邊緣,針體瞬間蒙上一層灰氣。“傷口內(nèi)外均有毒素殘留...非中原常見。”她湊近輕嗅,朱砂痣微微蹙起,“腥中帶苦,似有海物氣息。”
燕無歸沒有靠近尸體,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針,掃視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窗欞上,一道極淺的劃痕,像是被極薄的刀刃擦過。他伸出食指,指尖凝結(jié)出一粒冰珠,輕輕按在劃痕上。冰珠瞬間染上一抹暗綠。“迷蹤散,南疆特產(chǎn),能消除行動痕跡。”他聲音毫無波瀾。
云飛揚則被桌上的茶具吸引。紫砂壺尚有余溫,兩只白瓷茶杯,一杯滿盈,一杯飲了半盞。滿杯的茶水清澈見底,半盞的杯沿卻殘留著淡淡的胭脂色。“程大俠在等人...來人可能是位女子,或善用脂粉的伶人。”他拿起半盞茶杯,仔細端詳杯底沉淀的細微粉末,“這茶...加了蜜棗?”
蕭斷鴻蹲在尸體旁的地板上,鼻尖幾乎貼到地毯。突然,他低喝一聲:“這里有東西!”他用刀鞘小心撥開浸透血液的絨毛,露出幾滴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液體,散發(fā)著濃烈的腥氣。他取出一個特制的琉璃瓶,用銀匙小心翼翼刮取。“聞著像海蛇的味兒,但更腥臭!”
諸葛明接過琉璃瓶,拔開塞子輕嗅,臉色驟變:“是‘黑線蛟’的毒囊液!產(chǎn)自南海深處,見血封喉,中原罕見。程千里號稱‘鐵掌’,尋常刀劍難傷,能一招取他性命,必是趁其不備,且兇器淬了此等劇毒!”
五人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此案背后,絕非尋常仇殺。
就在這時,樓下陡然爆發(fā)出震天的喧嘩!
“師父!師父啊——!”
“滾開!讓我們進去!”
“五方神捕算什么東西!交出兇手!”
一個開封府的捕快連滾爬爬沖上樓,臉色煞白:“各位大人!不好了!程千里的徒弟‘?dāng)啾帧蛶е鴰资柦擞碴J,要為師父報仇!弟兄們快攔不住了!”
話音未落,樓梯已在沉重的腳步聲中顫抖。一個身材魁梧如鐵塔的壯漢手提一對沉重的鑌鐵锏,雙目赤紅如血,帶著十幾個殺氣騰騰的漢子沖上二樓,瞬間堵死了雅間出口。他目光掃過地上的尸體,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悲號:“師父!!”
石猛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五方神捕:“是誰?!是誰害了我?guī)煾福浚∈悄銈冞@些朝廷鷹犬嗎?!”
蕭斷鴻一步踏前,擋在眾人身前,赤焰刀已出鞘半寸,灼熱的氣浪逼得沖在最前的幾個漢子后退一步:“放肆!五方神捕司辦案,豈容爾等撒野!再敢上前一步,休怪蕭某刀下無情!”
“五方神捕?”石猛狂笑,笑聲中充滿悲憤,“二十年前就死絕了的衙門,也敢在此擺譜?今日不交出兇手,誰也別想活著離開聽雨樓!”他手中鐵锏一揮,身后眾人刀劍齊鳴,寒光映亮了整個樓道。
燕無歸眼神一寒,右手已按在寒霜劍柄上。剎那間,雅間內(nèi)的溫度驟降,窗戶上凝結(jié)出細密的霜花,空氣中的水汽化作冰晶簌簌落下。一股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般彌漫開來,壓得石猛等人呼吸一窒。
“找死。”燕無歸的聲音比劍鋒更冷。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白輕羽如一抹流云,悄然移至燕無歸身側(cè),素手輕輕按在他握劍的手腕上。一股柔和的暖意瞬間驅(qū)散了刺骨的寒意。她看向石猛,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石壯士,令師慘遭橫禍,我等亦感同身受。你在此鬧事,除了徒增傷亡,讓真兇在暗處偷笑,于查明真相、為令師報仇有何益處?”
石猛被她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視,又被那奇特的音律所攝,胸中翻騰的怒火竟被生生壓下一截。他喘著粗氣:“那...那你們查出什么了?!”
諸葛明沉穩(wěn)的聲音響起:“程大俠死于南海‘黑線蛟’劇毒,兇手所用兇器薄如柳葉,入體后旋轉(zhuǎn)攪碎心脈。他死前在等一位可能與茶樓熟識、喜用胭脂、或善品蜜棗茶的客人。兇手是從窗戶潛入,用了南疆迷蹤散消除痕跡。”
石猛聞言,如遭雷擊,失聲道:“南海...蜜棗茶...胭脂...難道是...”他猛地抓住頭發(fā),“師父前日確實見過一個從南海來的故人!那人戴著斗笠,看不清臉,但聲音嘶啞,身上有股奇怪的腥氣...師父稱他為...趙無涯!”
“趙無涯?!”諸葛明、白輕羽、蕭斷鴻三人同時驚呼!云飛揚不明所以,燕無歸冰冷的眼眸中也閃過一絲波瀾。
“二十年以故的西神捕,趙無涯?!”蕭斷鴻難以置信。
石猛用力點頭:“是他!師父屏退左右,獨自在書房與他密談了近一個時辰!我...我實在好奇,就躲在窗外偷聽了幾句...他們提到了‘玉璧’、‘盟約’...還有什么‘血債血償’...”他臉上露出懊悔之色,“都怪我!當(dāng)時就該闖進去問個明白!”
諸葛明深吸一口氣,眼中精光閃爍:“程千里可有什么特別珍視的舊物?尤其是...二十年前的物件?”
石猛努力回憶:“師父臥房里有個生銹的鐵匣子,藏在床榻下的暗格里,從不讓人碰!連師娘在世時都不許動!”
“帶路!”諸葛明斷然道。
一行人迅速趕到程千里位于城西的宅邸。石猛輕車熟路地移開沉重的楠木床榻,撬開一塊松動的地磚,取出一個巴掌大小、布滿暗紅色銹跡的鐵匣。鐵匣入手沉重冰寒,鎖孔處被焊死。
“我來!”蕭斷鴻低喝一聲,赤焰刀出鞘,刀身瞬間變得通紅滾燙。他凝神屏息,刀尖精準(zhǔn)地沿著匣蓋縫隙劃過。只聽“嗤啦”一聲輕響,高溫瞬間熔斷焊點,匣蓋應(yīng)聲彈開。
匣內(nèi)別無他物,唯有一張折疊整齊、邊緣泛黃發(fā)脆的桑皮紙。
諸葛明用銀鑷小心夾出紙張,在眾人屏息注視下緩緩展開。
紙上赫然寫著五個名字:
程千里(名字上打了一個血紅的叉)
趙無涯
柳天風(fēng)(名字上同樣打了一個血紅的叉)
慕容秋
葉紅衣
每個名字后面,都按著一個深褐色的、扭曲如爪痕的——血指印!指印的紋路清晰可見,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氣。
“血指印...玉璧盟約...”白輕羽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下意識地撫摸著腰間的銀針。
諸葛明的身體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他死死盯著“葉紅衣”三個字,嘴唇哆嗦著,左手小指上的鐵環(huán)發(fā)出細微的嗡鳴。他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聲音沙啞干澀:“慕容秋...是當(dāng)年的南神捕...而葉紅衣...”他閉上眼,痛苦地吐出幾個字,“...是中央神捕,也是...我的妻子。”
“什么?!”蕭斷鴻和云飛揚失聲驚呼。燕無歸冰冷的眼中也掀起驚濤駭浪。白輕羽捂住了嘴。
“二十年前那晚...她帶著天機玉璧離開...再也沒有回來...”諸葛明的聲音如同夢囈,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與迷茫。
房間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窗外雨滴敲打屋檐的聲音。
燕無歸第一個從震驚中恢復(fù),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名單上剩下的三個名字,轉(zhuǎn)身就走。
“你去哪?”蕭斷鴻急問。
“趙無涯。”燕無歸的聲音斬釘截鐵,“他既現(xiàn)身,便是線索,也可能是下一個目標(biāo)。”
云飛揚猛地回神,快步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白輕羽擔(dān)憂地看向搖搖欲墜的諸葛明:“前輩,慕容秋前輩的下落...”
諸葛明強壓下翻騰的情緒,眼中重新凝聚起決然:“二十年了,我一直在找她。但現(xiàn)在,找到活著的趙無涯更重要!”他轉(zhuǎn)向蕭斷鴻和白輕羽,“斷鴻,輕羽,你們立刻去查‘黑線蛟’毒液的來源,還有蜜棗茶和胭脂的線索!務(wù)必找出那個與程千里會面之人!”
“明白!”蕭斷鴻抱拳應(yīng)道。白輕羽深深看了諸葛明一眼,無聲地點點頭。
五人如同離弦之箭,分頭射入汴京城的重重雨幕之中。復(fù)仇的怒火、未解的謎團、隱秘的往事,如同無形的巨網(wǎng),將他們牢牢纏繞。
誰也沒有注意到,程宅對面閣樓的陰影里,一只蒼白的手緩緩收回窺視的銅管。手的主人低低笑著,指間把玩著一枚小巧的、鈴舌被割去的銅鈴。而在其袖中,一塊溫潤的玉璧正透過薄薄的布料,散發(fā)出微弱卻詭異的...青色幽光。